祂刚才说了很多话，现在又似乎没话可说了。
在许然说出“出世”后，陌生女人没有否定或肯定的情绪，只是很慢地出了一口气。
“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
祂看起来像一张紧绷了几十万年的弓，第一次放松到底。
“其他问题，你们可以试着和吸血鬼沟通一下。”祂字里行间有难掩的疲惫，向几人扫一眼，目光很快远离，“神国的门在那边，”手指举起，朝身后的方向，“一直走下去，你们就可以看到的。记得穿厚点。”
几人互相看看，以目光交流。看样子，祂不打算说其他东西了。
“我需要恢复一段时间。”
神明满足地把身体放平，躺倒在草地上，草叶由内至外倒下去。曾经，对面的天空中，有一头丑陋而可怖的野兽，每当祂仰望天空时，都能看到这块黑色的肿瘤，而现在，这块肿瘤终于被除去了，连同整片天空。
卫之琢一剑带走了祂。
而在这天空之下，那些发光植物曾连成海洋，耀眼的光芒照亮神明的荣光，万物山呼海啸，虔诚匍匐于神国之下，每一寸皮毛都闪耀着敬畏之光。那是地球盛极的时刻，而祂本来满心欢喜，以为这景象能亘古不变。
可那已经是几十万年前的事了。
神明悲叹着，闭上眼睛。
轻轻打了个响指。
温顺的耕牛突然停滞不动，在同一时刻，它们宽厚的身体闪了一下，像画面眨了个眼，而后消失；满地草坪正柔和地褪去颜色，露出黄褐色的土地；发光的草叶从边缘向内收缩，最后，只余孤零零几颗，散发着微弱的光。
许然几人正沿着神明指出的方向，谨慎走下去。
“你觉得，祂说的是真的吗？”
卡文迪许问。
“不知道。”李君影回答。这很符合他执行处处长的说话风格，在没有确定答案之前，永远是含糊其词的。
许然掏出手机，微微用力。
在神国中，手机不可能有信号，这点，许然不是不知道，但，他只是……太想它有了。
“应该就是这里了。”李君影麻利穿上羽绒服。
这衣服是从许然那里顺来的，小了点，不过能穿的进去，在这之后，他又把降落伞包在背上固定住，紧了紧氧气面罩。
随后，他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狂烈的风从四面八方袭来，夹着冰寒的冷气，李君影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他举目四望，所见尽是雪白的山头和土褐色的山脊，一座座山峰簇拥着他脚下的这座，如众星捧月，所有险峻的山壁都像刀一样坚硬地向下流，最下方，是柔软的云层。
神国的现实位点，在群山之上。
身后忽然传来哎呦的声音，许然在惊讶。
“我们这是……在哪？”他茫然问李君影。
消息提示音忽然响了起来，此起彼伏，手机在嗡嗡震动着，催许然打开它。
许然轻轻指纹解锁。
“啪”地一声，手机打开了，短信提示一条一条弹出来，都是些垃圾短信，贷款、交友、诈骗……只有几条短信是来自官方的，每条信息都在告诉许然，您的话费不足，请及时充值。
“今天是您好友的生日，要不要送出生日祝福？”
这是最近的一条提示消息，来自一星期前。
在所有人感知都被蒙蔽的时刻，这些软件仍然记着许然的存在，它们忠实执行着早已预定好的程序，信息在大气层中传导，流入所有人都看不到的某个账户。
“喂，执行处吗？派直升机来接我们！要快！”
李君影正对着手机大吼，吼声盖过了风声。
“你问我是谁？我是执行处处长，李君影！”
……
几个小时后，几架直升机摇摇晃晃飞到山峰上方，那是来自弥洛彻学院的支援，机翼旋转着撕开风，明晃晃的灯光打下来，照亮了山顶这一小块地方。
“上来！”
结实的绳梯穿过舱门，从更高的天空中荡下来，几乎要垂到地面。
李君影扯住身前的一阶，用力拽了一下试试强度，强劲的灯光投在他身上。
“许然，你上另一架。”
李君影指指后面一架直升机，机舱中后排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穿着休闲服装而非笔挺的西装，打扮看起来像学生。
许然点点头。
天空开始下雪了。
细碎的雪花从天心降落，它们一粒一粒，在寒风中飞舞，像是追逐灯光的飞蛾，很快，越来越多的雪粒乘凛风打在直升机玻璃上，直升机晃晃悠悠，似乎下一秒就会坠落。
许然长舒一口气，倚在冰冷的机身内壁，此刻，这冰冷使他感到满足。
“请问，您是许然先生吗？”
棕色皮肤的女生，坐在后排，怯怯问他，“我是治愈系的，听说您是需要救助的重伤员。”她疑惑地看了一眼许然，他全身上下干干净净，并无一丝受伤的痕迹。
“啊，是我。”
许然看看手机，确认时间，“再过……六分钟，你们就知道我伤的有多重了。你们有止痛剂吗？”他问女生。
“啊，有。”
女生打开手边的一个皮箱，里面整整齐齐放着药品。她挑出一份，递给许然。
“太好了。”
许然调转针头，一针扎在自己血管上，把整支止痛剂打了进去。
整只手臂，除了针眼处完好无损，但许然知道，在“修改”失效后，它会裂开，像风干的树皮那样。
在直升机的巨大声响中，许然睡着了。迷迷糊糊间，他听到来自旁边的惊呼声，他知道，“修改”失效了……
当许然再次醒来时，他正躺在一处雪白的大床上，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医院？
“你醒了？”
卫之琢坐在一旁，笑意盈盈看着他，在她面前的床沿，一本厚书翻开到一半，摊在白色的床单上。
“我……没问题吧？”许然问。
“你伤的太重了，附近的治愈系超凡者能力有限，没办法彻底治好你。”卫之琢很认真地看着他，“不过，没什么大问题，据说，好好休养几天就差不多了。”
“那就好。”许然这才松了口气，“对了，学校那边……也没什么问题吧？”
“有问题。”
卫之琢板起脸。
“等你恢复好后，有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等着我们。”
“这样啊。”许然挠挠头，心里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这不太好吧，我们不就是杀了个神……话说，什么欢迎仪式？”
“期末补考。”
“哦。”
“啊？”
——第四卷 污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