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其实也有一段时间他是惧怕师傅的，他怕那个面不改色将人送入地狱的庞隐，也怕自己会变成那个模样，可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踏上了同样的一条路，只不过后来他才发现原来师傅所做的一切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帷幔之后不见真颜的君王。
难怪他的所作所为与身上那股无欲无求的样子极其割裂，原来他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才将自己变成这副鬼样子，从身到心都不健全。
他们这些人都是顶着这副鬼样子苟延残喘的活着，只不过每个人的原因不同，有人是被逼无奈，而有的人则是心甘情愿，他不知道师傅与当时还不是君王的殷敛有怎样的交集，哪怕是作为一个被安插入宫的细作，庞隐也是算是功成了，只是想不到付出这么多的结果还是被猜忌软禁。
到底值不值得？
他没问过师父，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个答案了。
“你师傅年岁大了，早年又受了不少罪，身子骨早就不复当年了，你这徒弟平日里多照看些。”
“东宫的事，你做的不错，太子虽然人品端方可是难保身边没有小人作祟，你让人多盯着些，如有异动速来禀报。”
庞明垂着眸子还是没忍住黯淡了一瞬，他知道这位君王有些深不可测，却没想到他疑心这般重，连自己的太子都怀疑。
怕小人作祟说的好听，其实还不是不相信太子会没有僭越之心。
算了，这天家的事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他谁都不同情，唯独希望能多立些功劳给师傅在宫中添些依仗，鸟尽弓藏的事他不得不防，今日不动手，却不代表永远不动手。
大恩结大仇，这些权贵们的心思他可是了解的，师傅在大王登基之前做的越多，如今就都会变成越多的回头箭扎在自己身上。
没有人愿意在功成之后见到那个在荆棘中替自己披荆斩棘之人，不是忘恩负义，而是怕见到那时狼狈又懦弱的自己。
这些贵人们总是爱用这种迁怒旁人的法子自欺欺人，庞明阖目掩住眼底的嘲讽，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属下定然谨遵大王之命！”
那‘诚惶诚恐’的样子，也不知道对方信没信，就听里面状似疲惫的应了一声，“没事就下去吧……”
“诺！”
庞明脚步轻轻退出寝殿，刚到门口就撞上了像个苍蝇乱转的小凌子，小凌子一看他出来了，立马就凑了上来，“明哥，你可出来了，我都要去请总管来救你了。”
说完还夸张的拍拍自己的胸口似劫后重生一般。
这样活泼的小凌子倒是冲散了他心里的厚重的阴霾，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你到这也不是一两日了，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忘了我跟你说的了？御前伺候最忌讳浮躁，以后要注意。”
小凌子闻言只顾着傻乐，挠了挠头，一笑起来露出两个小虎牙，倒是多了几分稚气，庞明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起来，算了本来也是个孩子，没经过事，以后打不了自己多照看着，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殿门，将小凌子又扯远了些，“这些日子前朝军政繁忙，大王难免心情不好，你要小心伺候，有点眼力见，不要硬往上撞。”
小凌子眨了眨眼，一张白皙还有些婴儿肥的脸皱成了个包子，“明哥，你也太小看我了，这么简单的活，我还能办砸了，那我也太笨了……”
庞明睨了他一眼，这小东西还挺自信，聪明如他在这个年纪都没像他一样，一伸手就揪住了他的耳朵，“哎呦，哎呦……哥，哥，你这，你这是……哥，我错了还不行吗……”
‘软肋’被人给揪住了小凌子一边求饶，一边捂着自己的嘴，说话都是气音儿了，反倒是庞明不厚道的笑了，“你这小子，莫要跟我耍花枪，告诉你的话给我记牢了，不许有遗漏，出了差错可别怪我没提前告诉你。”
“哎呦，哥你这手劲也太大了……”说罢还不忘了揉揉自己的耳朵小声嘟囔。
他真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那个威风赫赫的大总管都不曾这般敬畏，可是面对庞明就不行了，对庞明的态度很是矛盾，既亲近又敬畏，他是真的佩服这个哥哥，宫里的人都说他是庞隐总管最好的接班人，内侍们都仰望这个人，却没人敢真正的靠近他。
这样看来其实他的胆子还真是不小了，竟然敢做旁人都不敢做的，不仅敢跟大总管说话，还能认一个强大的‘哥’。
想着小凌子忍不住的嘴角上扬，傻兮兮的，庞明没眼看他。
留下一句，“好好当差！”就走了。
霜凝堂里枯荷已经过了生机勃勃的季节，一缕清冷的月光洒在上面却比人间春景更令人难忘。
院子里的池塘看着给院子平添了一份景色，可是有些美丽的事物都是只可远观，要是让人住在这里可就是一种煎熬了，过分潮湿的环境根本不适宜居住，庞隐最后还是从玉衡殿的后殿搬了出来住到了这霜凝堂里。
其实他的身子根本受不住这么大的潮气，但是他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凝霜堂对于他来讲不一样，这里更像是他亲手建立的地方，每一个细节都出自他手，那样子就像是在亲自装点自己的家一样。
这个世上只有无家之人才更懂得家的意义，人老怀旧，叶落归根，只可惜这片枯叶再也飘不到自己的故土之上了。
庞明穿过池塘，走上拱桥，看着不远处隔着房门流露出的灯光，深深吸了口气，抬脚朝前走去。
到了房门口，还未等他敲门就听一阵令人揪心的咳嗽声透过房门钻入他的耳朵里，瞬间管不了这么多，赶紧推门而入，“师傅，你这是怎么了？”
进门就见庞隐背对着他平复压抑的咳嗽，背对着他的庞隐听见他的声音脊背僵了一瞬，将手里的帕子不紧不慢的塞回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