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庄家汉子一般模样，看上去比底层山神还要底层山神的五级神官，干着二三级神官才会干的活，手下也没个可用的下级，炼如裳心里知道，清楚地明白这是一个没用的神官，爬不上高位，便一定会坠落深渊。
但此时，此分，她眼中却只有他淡淡一笑眼角显出疲惫的皱纹。
他疲惫地抚了下头发，对炼如裳道：“我已经是神官了，非人，非兽，非妖，非鬼。倘若还要去忌惮人，妖，兽，鬼忌惮的东西，害怕他们所害怕的人情世故，循着他们那些无用的条条框框，那我这神官，跟人，妖，兽，鬼又有什么区别？神何为神，人又何为人？”
“但是……但是……”
炼如裳不知该如何接他这话，因为她是知道的，知道他在慈航山时被同事的好友背叛，被诬陷与女妖苟合，他原本是可以升职的，即便不是升做慈航山的大山神，也总不会还做一个最基层的山神，最最最起码，他已经是五级神官，总要做到慈航山的副山神或是大山神身边的护法才是，总之……
他本来是可以往上走的，做神官，做最大的神官，因为只有你做到最大，九级，十级，五岳主神，才能无视规则，无视这片土地上所有的其他生物。
人，妖，兽，他们的命与你何干，你是神，好好做神便是了！
他本是可以往上走的，即便是被人诬陷，认了便是，受一点处罚，说不定因为有了污点，反倒是会被上面的神官看中。
今日我袒护了你，你便是我的自己人了。都是这样的，要往上走都是这样的。
小小的罪过，认了便是。偏是不认，偏是不低头，偏是害了整个慈航山。
“但是什么啊？小妖？”小白弄了条湿麻巾过来，方准接过麻巾，擦了擦脸上的血水，冲小白点了下头，转头微笑看炼如裳眼里满是神的慈悯和温柔。
“但是……真心拿出来，你不怕有人往上面捅上一刀吗？”炼如裳说，眼睛不由自主看向站在他身边的小白。
“哈哈哈哈！”方准爽朗大笑，笑着对炼如裳说：“我虽为神官，却一直是山神，待在远离城市的山里头，没跟大神官学习过，所以这样的大话用神官的身份怎么说我不清楚，只知道若用人的话来说。”
他想了想，才再次抬头看向炼如裳道：“君子之道，满路荆棘。你要行君子道，便注定是会被人捅刀，被人构陷的。明白就好，我毕竟不是人，我是神，倘若我还不敢行君子之道，又如何有脸去教化人？”
“即便有那样的人，小小黄鼠狼。”他笑着说，伸手揉了揉炼如裳的头，道：“你记住我的话。”
“有人会权衡利弊舍弃你，但也一定会有人不顾一切去爱你。记住这点，便无所畏惧，前方总有人在等你！”
“山神老爷！”洞外忽然又有人呼他，方准神色一变，身上血衣都没管，赶紧地跑了出去，洞口与人交流一会，便招呼都没打就跑了出去。
炼如裳再次被一个人扔在山神洞里留守，只是这一次，她才要回她的案头写公文，忽然意识到身后有什么人。
她没有回头，但敏感地知道那狐妖小白还在原地。
“小小黄鼠狼？你是黄鼠狼？”小白似乎是笑着问的，炼如裳却是怎么都没办法笑着回答。
他方才呼唤手下的笛声，曲调特别，笛子的音色也和别的笛子有不同。炼如裳听到过，在蛇皮里，氧头魇涙厩鋽吥苄呿的荣耀草堆里。
“是啊，我是黄鼠狼。”炼如裳身体太弱，面对大妖没法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所以干脆没有回头，走到前方去吃地上没吃完的根茎野草。
东西不好吃，她好像也不大能完全消化这些东西，但是现在的她太弱了，太弱了。弱得让她自己都想要唾弃自己，弱得她甚至想过比起现在这个样子，或许干脆投胎去做公主，做贵妇，做谁家的好太太，那样的一生还会快乐一些。
不再是炼如裳，不再是那个没心没肺，却又满身都是心眼子和胆子，以女儿身拿起太山君神牌的炼如裳！
她无法控制好表情，只能假装吃东西，没想那狐妖小白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忽然问她：“原来你是吃素的？”
“也会吃肉，但这不穷吗？”炼如裳说，还是没有回头。
小白好像笑了，而后忽然道：“我都给你三颗灵丹了，你还穷，钱用到哪里去了？”
买肉养活紫竹。
自然是不能这么说，炼如裳嚼着难吃的树根，吧唧吧唧地讲：“等春天来了，找个好地方吞下去练妖力。”
“呵呵呵，这样的吗？”
“嗯，这样的。”
“小妖，”他忽然说，表情应该是突然间不笑了，冷冷问来，他道：“你吃过脑子吗？”
“小白！”突然洞口传来方准的叫声，他好像才出去了一趟，随后很急回来，大叫着喊他说：“你快跟我一起！一个两个山头都是不对劲，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了？”
“哦！”
待他们走了小一会，炼如裳才敢回头。小白最后的问题，不管她怎么回答，她觉得他应该都会想办法杀掉她。
所以……
“赶紧跑路！”
这一次自行跑出来的居然是阿头而不是紫竹，炼如裳看到它以舌头舔着篓子掉出来，人都看傻了。这家伙也太顽强了！
“哎呀呀，黄毛姐啊，你没听出小白的笛音就是咱俩那天晚上听到过的吗？”阿头跑出来便以舌头翻滚了几下到了炼如裳身边扯她大叫：“他最后那个问题是什么？吃过脑子吗？我的天，一定是他同伙跟他说起过黄鼠狼吃脑子从人头里钻出来的事了，他怀疑你了啊！赶快跑路！”
“跑路？”炼如裳扯住阿头道：“你爹妈一家的仇不报了？”
“他们本来对我就不好……哎呀！”阿头烦躁地用舌头把自己撑起来跳了一下，随后懊恼地对炼如裳道：“我现在就是个头啊，怎么报仇？你不跑路，谁帮我找个身体去啊？”
“阿紫吗？”
“阿紫啊！”
两人几乎同时说，前一句反问是阿头，后一句肯定是炼如裳。
同时说完，二人都十分无语。
“是该赶快跑路了啊。黄毛。”而此时紫竹也爬了出来插上了一嘴。他手里居然还抱着那个胖娃娃，看表情是一副很聪明很讲道理的样子，但除开脸往下，他黑衣破烂，胸口大敞四开，端着一个胖娃娃，而那胖娃娃跟醉了一样，依靠在他身上，脸贴手捧着他半边胸肌……
观感又糟糕又好看也不知是个什么道理，炼如裳觉得自己多看他一眼，灵魂都会被他污染，撇过头去，看向洞外。
是该跑路啊。
这方准也太蠢了，说什么“君子之道，满路荆棘。你要行君子道，便注定是会被人捅刀，被人构陷的。”你看你在慈航山给兄弟插刀，换了个地方又能怎样？还不是给兄弟插刀！！
我真是服了你个蠢货，说这样的鬼话，到哪都是当底层神官给人吸血，给人嘲笑的命！
“走吧，汪汪。”紫竹见她看着洞口一会没动静，过来扯了她一下。
炼如裳将他一把震开，回头凶狠看他，说的话非常有分量，道：“走，现在走？莫名其妙死了好鸡波人，山头都乱了，你听不到外面妖市都安静了，应该是早就收摊的收摊，跑路的跑路了啊。我现在走，怎么走？我虽然是妖，但综合实力连买菜的人类大娘还不如，外面大雪封山啊，我跑出去一年能不能走出琴岭还说不定，我怎么走？要不你走？你带着我飞走？”
“可是我不会飞啊。”紫竹立马说。
炼如裳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去好好回味。
回味了片刻，紫竹明白了，低头向另外的人求助，道：“你会飞吗？”
“老爷，我是个头啊！”阿头说话间都要哭了。
一个“飞”字拦住了妖物三人组。
他们三个也就为这个问题稍稍沉默了一会，忽然紫竹感到风动，抓起阿头就又躲回了篓子里。
炼如裳虽然啥感觉都没有，但见紫竹躲起来，知道该是方准马上就要出现了。果然这次他回来得又快又猛，仗剑而来，冲进山洞都没有刹车，快要撞墙才一把从剑上跳了下来，手一摆，只见方才放在墙中那盏大法宝级的灯，忽然便闪现在了他的手中。
他得了灯将它别在腰间，随后拿起他用来飞行样式古朴的青铜剑，转头看炼如裳忽然呵了她一声：“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