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内，墨离聒噪的大嗓门持续不断。
“你说说你！放着这么好的办法不用，非要自己撑着，我承认你的力量确实强大，但是十年百年千年，你能撑多久？”
墨离越说越激动，一只握拳的手重重砸在桌上，激的茶杯都抖了抖。
阎澪罔若未闻，依旧静心打坐恢复气力。
“当年天界派你来消灭原初鬼王的时候，你有多威风？那气魄那威压，就连我都不敢抬眼直视，你再看看你现在！”
疯狂输出就像打在棉花上，墨离顿感无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高昂的语调也下降了不少：
“阎澪……你本应该登上更高的位置。”
“早就过去了。”
睫毛微颤，露出幽暗的红，阎澪长吁一口气，面容如同亘古不变的河水般平静：“是你还困在过去。”
“你叫我怎么忘记？”墨离愤愤的低吼道：
“当年的你有多厉害？整个三界都找不出可以匹敌的对手，只不过是一场意外，就落得这样的下场，你就不会不甘心？”
“这样也挺好的。”
阎澪淡淡回答，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前几年见你的时候，明明还是那副阴郁模样，现在倒是变了不少。”
墨离抬手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挑眉道：“是因为那个顾小菱吧。”
回答他的是冗长的沉默。
“你就算不说我也能看出来，你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
墨离耸肩，眉眼带上点点戏谑：“这么喜欢，为什么不跟她在一起，还不让她知道？”
“……”
“你不说，那我去问问她。”
见他装死，墨离佯装起身，果不其然，在他还没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听见阎澪略显忧愁的低语：
“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你什么意思？”
眉头微皱，墨离立马转身坐下，认真看着他的眼睛：“就算是那道裂缝，也不会对你造成什么伤害。”
阎澪扯了扯嘴角，对上他殷切的视线：
“六道轮回，快要修复了。”
墨离这才想起被自己遗忘许久的历史。
当年原初鬼王肆虐鬼界，引得无数鬼魂游离失所，手下厉鬼更是数不胜数。
天界派下最强战力，来消除厉鬼。
那一战，可以说是轰动三界。
当时的阎澪凭借一己之力，几乎将原初鬼王手下所有厉鬼全数消灭。
但就在他同原初鬼王大战之时，为了保护误入战争的小鬼，强行改变攻击方向，一剑斩断原初鬼王脖颈的同时，也斩断了六道轮回。
顷刻间，数以万计的鬼魂在轮回之路上迷失道路，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他也从拯救鬼界的战神，沦落为千古罪人。
被天道剥夺了神格，贬入鬼界，做地位低微的阎罗王。
在担任阎王的同时，他需要用自己一半的神力，没日没夜的维持并修复六道轮回正常运行。
并且在每一个夜晚，都将体验鬼魂轮回迷失，魂飞魄散之痛，那种疼痛就如同颗颗铁钉穿透血肉，钉在白骨之上，痛不欲生，如此反反复复，永不停歇。
回忆结束，像是猜到了什么，墨离挣扎着开口询问：
“难道……除了那些，还有别的惩罚吗？”
“不是惩罚。”
阎澪轻声回应：“而是奖赏。”
他的回答十分模糊，但墨离是何等聪明，瞬间就领会了这句“奖赏”的真正含义，邪肆的脸上此刻满是惊愕，迟迟说不出话来。
“所以……这就是你一直逃避她的原因？”
“她应该过更好的生活。”
阎澪垂下眸子，语气中满是苦涩：“而不是陷进深渊。”
“可你不问，怎么知道她愿不愿意步入深渊？”
墨离还想再争执些什么，但当他看到阎澪怅然透露出悲伤的神情时，便是什么也说不出口了，只能深深望着面前这多年老友，艰难的点点头：
“我知道了。”
气氛一些跌落至冰点，墨离抿抿唇，心中烦闷难受的厉害，但也只能束手无策。
就在他准备换个话题活跃气氛时，门外陡然响起一连串凌乱的敲门声。
“这么晚了，是谁？”
墨离刚打开门，就看见一个人影“嗖”的一下窜了进来。
“你来做什么？”
阎澪收敛起脸上的悲伤之色，又变回平时那个不苟言笑的阎王，看着面前神情严肃的季清尘。
“我答应了。”
季清尘握紧双拳，下定决心道：“我愿意去修补裂缝。”
阎澪还没说话，墨离就兴冲冲的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欣慰的感叹：
“哎嘛！这孩儿思想觉悟这么高呢？”
倒是阎澪的神情冷峻下来，眉头微皱的提醒道：
“为什么？修补裂缝的下场，你不了解吗？”
“我了解，但是也正因如此，我更应该这样做。”
季清尘抓了抓已经被风吹乱的黑发，露出一个稚气未脱的浅笑：
“反正我在这人世间也已经没了牵挂，与其让更多人失去重要的人，流离失所，还不如牺牲自己，成全他们。”
“但你会死，并且永远无法转世为人。”
听着他这孩子气的正义之词，阎澪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他活了这么多年，怎么会看不出这小子对顾小菱的爱慕之情，只要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他就当真舍得摒弃一切，去救那些素不相识的人类？
“没关系。”
季清尘眼中无比清明，干净纯粹的如同阳光下消融的雪水，沉声道：
“师傅在世时曾教导我，大爱无疆。”
“同世间万物相比，我这点个人情感算不了什么，如果我选择了放弃，眼睁睁看着世界变得荒芜，才会真的后悔。”
“你就不怕死？”
人类对于死亡的畏惧乃是流传的天性。
“怕……”
季清尘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语气是无法撼动的坚定：“但仔细想想我死后一切都会好起来，也就没那么怕了。”
阎澪定定注视他良久，不知怎的，从那双清澈眼眸里，他似乎看到了连他都无法企及的东西。
“值得吗？”
他低声询问，换来他重重点头，轻轻一句——
“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