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有些燥，枝丫上的树叶染了黄，“沙沙”地随着风轻轻晃动。层层叠叠的阴云笼罩在医院上空，让整个院区显得更加暗淡压抑。
公益行活动的第一站，就定在市内的第一人民医院里。
空气里随处都是消毒水的气味，医护人员行色匆匆，神色淡然，好似已经看惯了这个世界上的生生死死。
活动组委会组织的志愿队伍人数不多，有社工、企业家，也有明星，总共不过十个人。
来到医院，所有人都穿得非常低调。
岳忻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遇到白凝。
她今天难得化了个淡妆，眼下的点点乌青根本遮不住，看起来似乎没睡好。
自从下了组委会的大巴车，白凝就一直神色郁郁，跟在车上拿话噎她的时候完全两副模样。
岳忻也没心情拆穿她，她和一位民企小老板以及一位500强企业打工的姐姐分在了同组。
病房里很安静，一位常年在这里的志愿者负责帮忙引导。
卧床的杜阿姨已经是癌症晚期，经过化疗，头发已经全部掉光。
岳忻进门时，她正蜷缩着身体无声呻吟。见到有人来看她，硬是生生地挤出一个笑容。
杜阿姨今天的状态很差，除了例行的几句交流。大部分时间，都是照看她的老志愿者为她们解答。
岳忻是这一组年纪最小的，也是最安静的。默默跟在组员的身边，从不多话。
两位姐姐帮助病人按摩小腿肌肉，她就轻手轻脚地帮忙处理尿袋、做些力所能及的体力活。
洗好毛巾回来，她帮杜阿姨擦了擦身上，手脚麻利，动作轻快，反倒是杜阿姨有些不好意思。
“小姑娘文文静静的，长得真漂亮。”
岳忻抿着嘴浅浅一笑，并不作回答。
还是身后的小老板崔红答道：“您真有眼光。咱们忻忻是个演员呢，既漂亮又有才华。”
“演员，演员好啊……我年轻的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做歌舞团里的演员……”
杜阿姨的声音嘶哑干涩，语气明明是平淡的，却让人听得心中触动。
……
从病房里出来，岳忻觉得心情有点沉重。
目睹无奈和伤痛，触碰不确定、无望的生命，看似简单，实际上并没有想象的那般容易。
“我想走走可以吗？”
她今天一天都很安静，从集合开始就一直低调的听从组织者安排，让往东绝不往西，该闭嘴绝不多说一句话。
这是她今天第一次主动和组委会提要求。
其他组的看望行动还没结束，与其回到车里坐等，不如就在院里走走。
岳忻不是什么家喻户晓的大明星，戴着帽子和口罩，在这样的环境里没有人会有心思在意。
组委会的人对岳忻都很有好感，痛快地答应了她的请求，再三约定好回车上的时间后先行离去。
岳忻一个人站在走廊上，闻着空气中福尔马林的味道，孤独感和绝望感瞬间包围了她。
她双手交握着，慢慢踱步到走廊的尽头。
“怎么在这站着？”
身后有熟悉的嗓音响起。
岳忻回过头，见是戴着帽子口罩的谢丞晏笔直站在身后，郁闷的表情才稍有缓解。
“阿姨的状况不太好，慰问提前结束了。”她看一眼对方手中的两只暖壶，“谢老师出来打水？”
谢丞晏“嗯”了一声，暂时将暖壶搁在窗台上，静静地靠在墙边，“病房里很吵。”
他今天跟另外一个女艺人分在了同组，看望患有白血病的小患者。
小女孩不过10岁，病痛的折磨让她浑身无力，只能全程躺在病床上。照顾她的一对父母还很年轻，却已经花白了头发。
每个人在交流的过程中都很小心翼翼。
那个女艺人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比一同前来的媒体记者还要话多，什么敏感问什么，中途还带头哭了一鼻子。
原本就阴郁的病房里被她弄得更加死气沉沉。
岳忻有点疑惑，刚刚她的确听到哭声，只是出于礼貌没有擅自多问。
谢丞晏言简意赅地说了下里面的情况，岳忻听得脑仁直疼，无语地呵出一声。
空气有些干燥，她不自在地搓了搓手背。
谢丞晏默默瞧着，想起刚才在病房里看到岳忻来来回回在门口经过了好几趟，打水、换洗毛巾……嘴唇微微一抿。
“这个给你。”
“这是……”岳忻定定看了一眼。他手里正捏着的软管是一支护手霜。
谢丞晏眸色沉沉，“刚才洗毛巾时护士给的。”
“唔，谢谢。”岳忻没犹豫地从他手中接过来。
护手霜剩得不多，她挤了小指甲盖那么多，手背交错地轻轻涂了一层。
水润轻盈，没什么特殊的味道。周围存在感最强的还是消毒液的味道。
谢丞晏自上而下的目光落在她略显苍凉的双眸上，没有往日那般神采，让他莫名有些烦躁。
“在想患者的事？”他问。
岳忻低头默认。
她自认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天的眼睛里好像进了沙子，让她哪哪都不对劲。
本想将心里话搁在肚子里，但感觉到身边的人正安静等待她开口，不知不觉就说了出来。
“刚才杜阿姨说，她年轻的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做歌舞团的演员。只是那时候家里实在没有条件，连上学都很困难。”
“勉强读了个高中之后，就听父母的意思嫁给了一个只见过两面的老乡。生儿育女，一天也没有出去上过班，更不用说做什么演员。”
“家务事、丈夫、子女，三件事每天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熬到子女独立，丈夫退休，好日子还没来得及享受就得了病。”
“她刚刚唱了一首儿歌，说以前这首歌是小时候妈妈教给她的，她最近一直在想，是不是很快就有机会也给她妈妈再唱一次。”
岳忻说着，嗓音之间变得有些哽咽。
悲伤如同秋日里的连绵细雨，将整个人包裹得失了温。
谢丞晏不经意间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落在她的肩上，还未来得及多说，身后“砰”得一声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