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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三回 沉螺舟暗渡马陵泊 女诸葛骂死贺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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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偷天自恃胜孙武,辩机还须演武侯。

堪哀雷霆寂灭处,沉舟不堪载兜鍪。

话说力鹏因要与石粮诚、王楠报仇,大战官军数将,与辛从忠、陶震霆同归于尽。两边各见自家将佐身亡,急挥军士上前去抢夺尸首,免不得混战一场,方才各自退去,俱不出战。

马陵军回至大寨,庄浩、吴玮璠念起旧时情义,大哭了一场。有那双枪将董平之子董芳,时年九岁,因见石粮诚身死,哭拜道:“那日曹州城陷,不是石叔叔与王叔叔救得性命,送我回山,已与父母作一处死。”陈明远本因手下兄弟不断亡身,已有麻木,却又见此番情景,一时忍不住,昏死过去。众头领慌忙教赛华佗王力来救,许久方才苏醒。何熙皱眉道:“虽是为朱成等人报了仇,却又丧了三个弟兄。”姚雨汐道:“有句话虽是不好,然力兄以一换二,邓辛张陶四将今已亡其二人,官军营中虎将愈发减少,正是大势已去。”陈明远起身道:“若不除尽这余下的诸贼,为我兄弟们报仇,我也不要这命了!”

先教将力鹏等人尸首收殓了,唤人去五华顶东侧龙泉寺,请僧人来做法事——原来自马陵泊一百单八人折将始,陈明远分付良有巢王昭顺,于五华顶拣一空旷处,监督兴建龙泉寺,专供阵亡将佐之灵位。又请高僧入住主行斋事,并诵经超度往年战死的大小喽啰之魂。往后改朝换代,龙泉寺毁于兵祸。直至明成化十年,有临济宗下真全大用和尚,同师弟朝礼名山拜佛,行至马陵山,见此处山势峻岩,地辟人稀,遂放蒲团,趺坐不去。师弟独去南游,至南京栖霞寺,住步立业,单传子孙。大用和尚则在五华顶西麓结草为舍,名曰禅堂。向后广收弟子,修廊宇、建佛塔,即为禅堂寺,直留至今。

却言张叔夜、云天彪、陈希真等人也回到营中,嵇仲见折了辛从忠、陶震霆,哀叹不已,道:“二位将军随我征战多年,今日竟亡于贼人之手。”张应雷因与陶震霆是姑表兄弟,且邓辛张陶四将又常协力而战,故十分要好,同着邓宗弼,二人只要去报仇。陈希真劝道:“我知四位将军平日里情深义重,今虽如此,但不可因私误公、意气用事,现不是报仇的时候。”嵇仲亦道:“鲁国公言之有理,二位将军权且忍住怒火,待本帅决断。”二将只得作罢。

张叔夜又谓刘慧娘道:“云夫人有何计较?”刘慧娘道:“若与贼人泊前鏖战,似此久不能成事。可令工匠于十二日内攒造六十号沉螺舟,也只是散料,似那年攻梁山后泊一般,携去泊边,装好便入水。太尉可仍领军马去泊前叫阵,与贼人周旋。水军乘此刻大驱沉螺舟渡过水泊,直抵滩头,一涌而出,教他提防不住。”嵇仲大喜道:“这般最好!”云天彪虑道:“只是一来这沉螺舟所须工匠颇多,少则二三百人,二者手中又无马陵泊的地图,不知他这里的港汊如何,轻易前去,不是如众盲摸象?”贺太平、盖天锡听了都道:“越国公所言不无道理。”慧娘却道:“工匠上倒不打紧,原有我部亡将张为栋,他正是学西法的好手,所率亲兵,一人可充十人用。至于地图一事,亦有分教……”忽地闭口不言。

身后李东保心中猛省,急说道:“小人斗胆愿献上一策!”众人都望去,听他道:“我水军可走骆马湖入水,这马陵泊与骆马湖相通一脉之水,窑湾村里必有人常于两处间行走打鱼,可差人去村中唤村民来问话。”贺太平道:“听城中公人所言,这窑湾村的村民多是与贼人一心。似此,怎会轻易就与我们说。”盖天锡道:“这有何难,似此等贱骨头,非是严刑拷打一番才可开口。”张叔夜听了,心里自有五分不自在。刘慧娘见李东保愈加成器,心中暗自欢喜。当下慧娘分付去后营,择空地搭起船场,监督制造舟船。韦扬隐、李宗汤领两队人马,在营外昼夜巡绰。祝永清、祝万年自去窑湾村捉村民前来拷问,直问得马陵泊西南泊地形。又恐走漏了消息,只把村民押在营中,水米少给。正是:

沉螺暗渡夸神兵,漫领刘欧水下倾。

将军妙计追诸葛,江山万年定永清。

只说数日间,马陵泊忠义堂上,赛孟尝季晓宇来禀陈明远道:“吾友晁梦使人来报,近日里官军捉了许多村民前去,不知何故,至今不见放回。”避水狮徐硕也上到堂内,禀道:“有窑湾村村民因恐被官军捉去不放,弃家摇船前来投奔。小弟不敢擅自做主,特来报知哥哥军师。”宋达道:“内中恐有官军细作。”何熙道:“宋头领错矣,窑湾村村民与我山寨交好,大小居民,寨中孩儿们亦有沾亲带故的。若是生人,一问便知。”娄小雨听了,沉思良久,忽地惊道:“险误山寨大事!”众人都惊,不解其故。只看雨菲叠指而言道:“平日里乡民多在骆马湖打鱼,虽是我们占住了马陵泊,却不曾绝了他们的衣饭,亦可进到泊里来打些。自那年上山落草,我每欲在湖泊间严防布置,一者本是芦苇港汊繁多,冒然闯入,除是熟悉此间水径,或是十分知水的,似当日叶、郑二头领,不然定搁浅难行;二来不愿侵扰百姓,故此担阁了。如今官军只在窑湾村捉人,以是要走水路来攻打山寨,必然要造沉螺舟了。”分付徐硕,先同各寨水军头领接应村民,交由曹笑、单筱寒六个女头领安置,次后好生严防水寨。

且说三月四日,六十号沉螺舟已造备散料。次日张叔夜便令刘慧娘领刘麟、欧阳寿通、韦扬隐、李宗汤四将,统大队人马,携了杉板船只,带了沉螺舟散料,悄然移至骆马湖前,监督装好沉螺舟。刘慧娘不随队仗下水,却分付李东保计策定了,教刘麟、欧阳寿通各领三十号沉螺舟,每号五十人,共三千人。韦扬隐、李宗汤各领杉板船三十号,每号五十人,共三千人。李东保本不愿去,此是刘慧娘要与他在军中立威,将来方好行事。只得跟在韦、李队中,壮胆道:“我水军雄壮,此番如何不胜!”依法下令,先由沉螺舟前行,待舟中水军俱都杀出来,船上人再上前接应。待夺了滩头,立住脚,直抢右关。那边张叔夜则与云天彪、陈希真统领众将来泊前搦战。

陈明远得报官军在泊前叫阵,方欲起兵下山迎敌,何熙道:“哥哥且下山去应战,我与庄兄留守山寨,以防官军掩袭。”陈明远便点起军将,下山来与官军对阵。张叔夜见马陵军来了,与众将道:“务必牵制得贼军,使其不能相顾。”话音方落,只见陈明远阵中冲出一员大将,头上紫金冠,身披柳叶甲,笼着鹦哥绿袍,座下麒麟青驹,手横画杆描金戟。乃是飞将焦明武,大叫道:“兀那云天彪、陈希真狗贼,速来纳首,教你二人早日下阴间与儿女相会!”陈希真听了,不觉怒起,挺蛇矛而出,叫道:“杀不尽的贼寇,焉敢猖狂!”直逼住焦明武。明武展转神威,与希真大战二三十合,胜负未分。云天彪在阵上见了,眉须皆张,亦欲为儿子报仇,舞起青龙刀,纵马来夹攻明武。三人三匹马,呈丁字儿厮杀,战到二十合之上,明武仍能敌的住。邓宗弼见二将战不倒明武,掣起雌雄双剑,骤马赶到,与天彪、希真围住明武,转灯般厮杀。两边将士都看的呆了,有诗为证:

明武金戟谁敢当,激出道子丈八枪。

天彪偃月刀同起,宗弼双锋闪电光。

四将惟欲摧敌胆,杀气直逼斗牛茫。

恰如三英围吕布,威震江湖把姓扬。

斗不多时,焦明武遮拦不住,只望着陈希真面上虚晃一戟,乘其躲闪时,荡开阵脚,飞马便回。天彪、宗弼那里肯放,拍马紧追。马陵泊阵中金刀沈冉、金锏徐韬齐出,敌住二将,相互厮杀。

却说官军水兵,因从窑湾村村民口中得知马陵泊水径,故从骆马湖而下,转而直入泊来。刘麟、欧阳寿通先率领六十号沉螺舟,在水底行进,一路无阻,犹入无人之境。原来马陵泊西南泊这一带,只便过了骆马湖,入到泊里,再向前进,除了芦苇荡外,并无甚么繁杂的港汊。这两队水军眼见得就要逼近马陵泊水寨,前队却忽地撞着一张大铁网,网上拴着许多铃子,吃这一撞,早已响动起来,惊觉了西南水寨里的头领。这西南水寨本是刘涛、陈星把守,自二人死后,陈明远便令王昭顺、耿铁柱把守。二人见水底下有动静,忙唤人下去看。喽啰从水里上来报:“官兵来了!”二人惊道:“果如军师所言,只是不料他们竟来得这般快!”原来娄小雨虽是料到刘慧娘的心思,只是所算那造沉螺舟的期限实际有差,盖为张为栋部卒的功劳。更兼王、耿二头领不比徐硕,只道沉螺舟这一二日来不得,急叫去其他三寨通报来援,再使人上山去报知庄浩。

刘麟与欧阳寿通见沉螺舟不得再前行,遂令全军俱撇了沉螺舟,从水底钻出。王昭顺、耿铁柱见官军人数众多,恐水寨有失,忙带兵乘船出寨来拒敌。韦扬隐、李宗汤在后面,见前面沉螺舟队早早杀出,忙喝令全队速上去接应。刘麟、欧阳寿通这两个,却是雷将中最精熟水性的,二人领兵在水面厮杀。李东保遥遥望见,一面教人护佑,一面呐喊:“贼人既已知觉,勿乱速回!”王昭顺、耿铁柱见韦扬隐、李宗汤又领船只过来,心中慌乱。他二人武艺低微,只是有筑建、造船的本事,虽水性较好,却怎能敌得这四只大虫?王昭顺道:“且上岸去抵当,其余头领尚未到来,你我于此,只会枉送性命!”耿铁柱道:“只是若丢了西南水寨,山寨便失一泊,反送了官军便宜。”昭顺道:“如此且先退到寨里,乱箭射住他们,阻其前行。”二人便要退回,李宗汤见了,取弓搭箭,叫道:“贼子那里走!”一箭射中耿铁柱后颈,跌下水去。王昭顺心慌,弃船下水,执刀乱杀官兵。刘麟、欧阳寿通齐赶上,三将就水里争斗起来。王昭顺到底不是他两个的对手,顷刻便吃二人枪刀毙命。有诗叹王、耿二头领道:

御海筑屋未有输,乡野传名忠义无。

三途载恨捐躯日,空见长帆入青湖。

众喽啰见两个头领都死,纷纷逃去。李东保大喜,便做主张,谓众将道:“虽被贼人拦截住了沉螺舟,倒也喜得杀了两员贼将。如今机不可失,乘贼人援兵未至,须加紧攻打,抢了滩头。”话音方落,却见徐硕、方海锦、叶子伟、郑乾、张航、缪宇飞六员水军头领,各率船只,从三处水寨杀来。徐硕叫道:“孩儿们勿要慌张,随我们杀敌!”韦扬隐见马陵援兵赶到,不禁怒道:“呸!非把这群贼寇杀尽,方称吾愿!”喝令放箭。六将便领兵全都跳下水去。李东保急道:“还望诸位将军休得退却,奋力厮杀,量这厮们值得甚么!”却使人把船悄悄望后头拢去。刘麟、欧阳寿通又领兵过来,上到船上,两军混战起来。韦扬隐、李宗汤两个,因不谙水性,又恐马陵水军在船底埋伏,故止步不前,只教向水里放箭。

当下两边相持多个时辰,火器用罄,头船相近。徐硕手执朴刀与刘麟攒斗,刘麟武艺原胜徐硕,但因谋算在先,料定必胜,不愿性命相扑,由是那条钩链枪未近徐硕,先去了三分本事,二人久战不下。徐硕乃水中雄狮,不欲纠缠,便撇朴刀,左手捉住刘麟钩链枪,右手拔出龙吟剑,先跳下水去。刘麟措手不及,吃他连盔带甲拖入水中,却舍了枪,抽双锏与徐硕在水下放对。原来刘麟水性虽强,却并非绝顶,由是那年在莱芜与欧阳寿通夹攻阮小七不下,亏得寿通舍身与小七交伤,刘麟方才获定。徐硕原较陆战,更善水斗,此番下水就气势上便先胜了一筹,更兼装扮轻捷,腾挪灵活,手中龙吟剑神出鬼没,刘麟如何敌得?

二人战不多时,刘麟右手已伤,急欲出水面,不想忽地炮响连连,震得水面翻滚沸腾,马陵水兵死伤无数——却是刘慧娘的水底连珠炮之法。原来那刘慧娘虽是定下沉螺舟的计策,却恐娄雨菲有防备,又素知刘、欧二人水性未卜能胜马陵水军头领。故分付定李东保,呼此番交锋,若有差池,便将胜算尽托在此物之上。刘麟见状欣喜,不顾金伤,通了气,又去斗徐硕,只待将其诱至炮处,好一发炸死。却不防身后游过缪宇飞,一剑劈来。刘麟本已带伤,使锏不及,更兼提心提防徐硕,捉襟现肘,此时正是难星到了。但见宇飞滚珠剑到处,刘麟身首分离,一魂直去地府随他娘子去了。有诗为证:

水云激荡覆沉螺,热血纷扬染清波。

惆怅雷霆难遂志,马陵泊下自消磨。

缪宇飞既斩刘麟,心中大喜,正待去取首级,不防已到连珠炮的地界。官兵将线一扯,炮子横冲乱击而来。缪宇飞急奔水面,欧阳寿通却不知从何处游出,一把拽住双腿。缪宇飞猝不及防,急挣之时,寿通左手将宇飞双脚尽力一扯,右手将尖刀搠入小腹,用力一掼。可怜宇飞惯战水军,今日方才见功,却血染泊底。后人有诗哀道:

奋身擎剑跃潮波,衔首斩敌助袍泽。

堪嗟极星命终殒,今人犹叹侠骨奢。

徐硕见伤袍泽兄弟,悲从中来,仗剑直取欧阳寿通。寿通不欲独斗,回身便走。二人俱出水面,却见岸上四面八方尽是马陵泊旗号,庄浩已率队赶到。寿通再入水时,又见大队马陵水军四下围来,官兵已吃杀了许多。背后徐硕又紧紧追赶,寿通心忙意急,只待游走,迎面却赶来叶子伟、郑乾二人,手执大网,兜头盖来。欧阳寿通再回头时,却吃徐硕迎面一剑搠来,背后鱼网罩住。侧首张航游过,不待寿通挣扎,先手起一剑将寿通右臂砍去。寿通已废,方海锦又赶到,众人只怕争功坏了义气,便齐将军器乱戳乱杀。可叹寿通半世渔人,却以捕鱼江上为耻,今日身死网中,亦是因果报应了。亦有诗为证:

雪刃分明搅汛湍,难脱禄网岂生还?

亡魂莫笑任公子,沧浪尤知罢钓竿。

刘、欧二将已亡,手下官兵大半被杀。张航钻出水面,将刘麟、欧阳寿通两颗首级高举。韦扬隐、李宗汤望见失利,齐吃一惊,李东保急令退军。叶子伟亦出了水,见官军退走,先上得船来,摇橹飞追官军。郑乾等见他去的快,只恐有失,亦上船忙去接应。韦扬隐见叶子伟赶得紧,大怒道:“呸!贼子不自量力!”令停了船,挺龙舌枪来斗子伟。子伟本欲建功,却不知韦扬隐的本事,两个斗无数合,扬隐一枪早逼得子伟朴刀云紧雨急。郑乾急要上前助战时,但听弓弦响处,郑乾翻身落水,众人急救。叶子伟听得本队有失,不觉一个手慢,吃韦扬隐一枪洞胁而死,尸首坠于水中。有诗惜道:

马陵水军皆显耀,保山战泊岂遁逃。

舍生染就赤血胆,回肠荡气震鬼妖。

马陵泊众将方抢得郑乾上船,韦扬隐早已同李宗汤、李东保退去了。几个水军头领见他二人利害,不敢再追,回滩边来见庄浩。庄浩忙教去泊前报与陈明远知晓。

且言陈明远正在泊前与张叔夜交战,忽报徐硕、张航而来,诉说战事。娄小雨听闻,微微惊道:“敢是错算了时日,不然这沉螺舟如何今日便到?”陈明远见又折了四个兄弟,心中忿怒,遂于阵前大叫道:“汝等攻水泊之计已破,现有刘麟、欧阳寿通两个狗头在此!”令徐硕、张航将竹竿挑起二将首级与官军相看。张叔夜瞠目结舌,急令退军回营。

待到营中,张叔夜叹道:“攻他水泊不成,反丧了两位将军性命。”刘慧娘见仅存一个哥哥刘麟亦死于非命,早已木了半边身子。嵇仲只得抚慰其一番,令去歇息,又问李东保交战情形。东保虽如实说了,只是瞒了自家强求冒进之事,忽地话头一转,说道:“依小人意思,贼人既有防备,定然是有泄露处。非是小人多嘴,想来是智勇侯弟兄强捉村民的过失。”嵇仲亦知祝永清二人的不是,微微颔首,却道:“本帅已知,只是眼下正是两军厮杀要紧之时,此话莫与他人相说。”李东保连连点首告退。

出了大帐,李东保回到营内,写下一封书信,暗自使个心腹人送去下邳城中,把这事都与西山一伙说知了。吴天鹗思量片刻,笑道:“定然是祝永清的过失了。”熊铎不解,吴天鹗不答。袁宪听了也笑道:“这厮只在窑湾村捉人,又不曾全捉尽了,却不放回,如何不教别人生疑,好去马陵泊那里报信?恁地欲盖弥彰,只瞒得小儿住!”曾虺道:“若依着俺,必先把这鸟村子洗荡了,看那个能勾去报信!”熊铎嚷道:“曾七哥说的极是,俺已许久不曾杀人取乐,那厮们也不教俺们上阵厮杀,直闷出鸟来!”曾世雄呷了几口酒,便道:“你既要去厮杀,这个不难。我本奉郎主之命到此相助,便是大宋皇帝也不得怠慢了,明日便去张叔夜营里闹上一闹。”

次日,曾世雄果然往张叔夜大营里去,免不得说了许多腌臜话。是时贺太平在旁,忍不住道:“曾将军,张郡王乃天子重臣,兼我大宋又与你朝交好,岂能如此不识礼数!”曾世雄冷哼一声道:“那个要听你放屁!我大金从来只看重本事,谁去顾你那些鸟礼。奸不厮欺,俏不厮瞒。我实话说与你听,饶你宋朝夸下海口,称甚利害,在俺大金眼中不过个个都是酒囊饭袋,不然你那甚么三十九功臣,如何便吃水洼草寇杀了个半?不识俺郎主好心,空教俺整日在城里候着。早闻你这贺鼻涕,没甚本事,却高封魏国公。若使在我大金,只好做个后槽!”这一番话,直说得贺太平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曾世雄也不待张叔夜开口,冷笑一声,出营去了。嵇仲肚里暗暗叫苦,正是教他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只得先把贺太平安抚了,自不题。

且说孟夏九日,吴天鹗领三个兄弟,从下邳城押运粮草到张叔夜大寨,正撞见祝永清在那里同李东保斗嘴,却是为何?原来自官军沉螺舟攻马陵泊失利后,营中军汉都有些风言语,私下传说是万年、永清两个把窑湾村村民押解在营中监房里,方才露了马脚,致使兵败,死了刘、欧二将。祝永清闻知,如何不怒?便每日在营里巡禁,凡捉到胡乱言语的,必然鞭笞,震慑人心。这日却撞见李东保独自一个,待要拿他出气,抢过身来道:“云中鸨别来无恙乎?”东保见是永清,不禁一怔,随即壮胆道:“祝总管,如今可还拿得小可去喂了贼秃?这般走动,或是因没了夫人,无处将息?”永清吃戳中痛处,恨恨道:“这打脊泼才以为仗了秀妹妹的势要,便敢来侮辱故主!”东保笑道:“我同你何来主仆之情?昔日在你处,未尝受半分恩德,想来尚不如扁毛畜牲哩!”永清大怒,叉开五指,去东保脸上只一掌,打翻在地。

祝永清余怒未消,只要骑在身上再打时,吴天鹗四个急上前来,围住二人。祝永清恐吃了亏,慌忙道:“汝等欲造反耶!”熊铎大笑道:“反便怎地?如今你婆娘没了,那个来帮你!噫,你那婆娘死有几日了?”永清只觉怒裂额头,提起拳头打来,却被吴天鹗伸手接住。正要挣侧,天鹗一面加力,一面戏道:“飞卫娘子倒是个可人的痴情女,只惜遇人不淑,夫家不中用,连个脑袋也寻不回来。”正是话如针扎,刺得永清悔恨交加。天鹗乘势,一发用力,把永清按在地下,惊呼道:“智勇侯怎生吃醉在此?”众人皆笑,有诗为证:

功成京师登台日,当年祝郎何煌兮。

旋知河东非万古,玉山幽草更戚戚。

忽听军中鸣鼓发号,召众将于中军帐议事。几个先撇了祝永清前去,却见一老道立于帐中,看他年似七旬,身长八尺,精神矍铄,面貌魁梧,目有余神,须垂银白,飘然仙风道骨。都称赞道:“真神仙也!”张叔夜欠身礼道:“不知仙长从何处而来,又有何见教?”那道人打了个稽首,笑道:“贫道乃宁陵甘露岭上笋冠道人也。”嵇仲只觉耳熟,陈希真附耳道:“乃是天子敕封的那一十八位散仙,觉迷醒世真人刘永锡的便是。”嵇仲听罢,忙拜道:“原来是刘真人,弟子失敬。”陈希真亦叙礼道:“仙师的本事,吾师张真人亦曾谈起过。若得相助,真个如虎生翼。”笋冠仙不采,便道:“山人一向不犯尘俗,今番前来,是为吾徒耳。”嵇仲问徒弟何人,答曰:“道号无虚。”希真肚子寻思道:“却与那忠通和尚的弟子同号。”笋冠仙又道:“因吾弟子下山云游,一向不知声息。近日里心血来潮,掐指一算,只知为马陵泊所害。念与他师徒一场,故此要来寻马陵泊一问究竟。”陈希真见说,暗道:“是了,他尚还不知弟子早离了正道,学了左道邪术去。”

那李东保亦知内中情形,乘机说道:“刘真人不知,你弟子因仗义为民,不肯教马陵贼人戕害了一方百姓,与他们斗法。不想贼人请来一妖僧,唤做甚么忠通的,竟吃他把魂魄都打散了去!那厮们因知无虚是真人弟子,更是杜撰了几句言语,教人四方传唱道:‘天宫遣精卫,下凡为捉虫。巨子扬鞭处,孙庄满地红。无虚道,有虚名,坟前野狗欲登东;马陵泊,好汉多,剥尽笋儿要烹龙。’”

笋冠仙闻说,吃了一惊,道:“那忠通和尚乃江湖上有名的邪修,害人无数,难免吾弟子不是敌手。不想这马陵泊竟如此行歹!”忽望向李东保,目不转睛。李东保心中慌乱,恐遭识破了挑拨的言语。那想笋冠仙却赞他道:“好根骨,好精魂!竟是个他日位极人臣的福相。”东保见他说的与忠通无差,更是欢喜。笋冠仙赞叹已毕,又道:“只是须防破了相,否则富贵不保。”东保暗自记下了。

笋冠仙又道:“马陵泊既勾连妖僧害吾弟子性命,又这般辱吾,也须教他识得贫道的利害。然眼下贵军军心有乱,锐气消磨,惟须先稳住了,却好再与马陵泊交战。”张叔夜道:“真人所言甚是。”笋冠仙道:“待明日上阵,吾授尔一席话,于两军阵前先绝了他的口,再回来商议破敌之计。”嵇仲大喜,便传令整顿军马,只待明日上阵。又教摆下筵宴,与笋冠仙接风。

次日,两军相迎,只见官军队伍齐整,人马威仪,不似常折兵损将一般。三声炮响后,贺太平当先纵马而出。这贺太平因初时上马陵泊临训庄浩失利,更兼前月吃曾世雄羞辱了一顿,心有不甘,故请令再来斥陈明远,特将笋冠仙教的那番话牢记心头。陈明远与娄小雨道:“怪哉,平日里都是武将前来厮杀,今日如何用他出马阵前。”娄小雨道:“贺鼻涕出马,必有说词,兄长且看小妹应他。”说罢,亦勒马上前。

贺太平见娄雨菲出阵,暗道:“这必是贼人军师,人亦称女诸葛的无疑了。若就此以正论驳倒了她,先破了贼人欺世大言,贼之军师一乱,三军无主,则非止士气消长之功也。”遂在马上欠身施礼道:“来者莫非马陵泊军师娄雨菲乎?”雨菲亦在马上答礼道:“正是,不想魏国公竟知我名,亦觉尊宠殊甚哩。”贺太平曰:“久闻汝之大名,今日才得阵前相会。汝马陵泊啸聚山林,屡抗官军,又伪称替天行道,却是何意?”雨菲曰:“我山寨众头领,多为贪官污吏、奸佞小人所害,不得已权居水泊,为民除贼,如何不是替天行道?”太平曰:“贪官污吏干你甚事?刑赏黜陟,天子之职也;弹劾奏闻,台臣之职也;廉访纠察,司道之职也。汝等现居何职,乃思越俎而谋?”

娄雨菲在马上大笑曰:“原以当朝魏国公来此,必有高论,不想不过些迂腐陈词。公且听着,我众头领虽无一官半职,却亦知处江湖之远而忧其君之理,强似汝等自道各抱大才,居庙堂之高,却不以黎民百姓为念。刑赏黜陟,固然天子之职,然天子之赏罚固公道乎?弹劾奏闻、廉访纠察,台臣、司道之职也,然此二者亦明正乎?公不见江宁、应天之知府,挟私报复,欺君罔上;潍州、江陵之知府,贪财无度、滥权乱杀。公位居国公,职掌司法,理当上谏天子之得失以治世,下察百姓之疾苦而安民。然公纵容贪官奸臣横行,惘顾匡扶天子之责,置社稷黎民于不顾。职居辅弼而背天子所托,是为不忠;身在庙堂而忘百姓疾苦,是为不仁;分属同僚而纵脏官枉法,是为不义;年近古稀而弃廉耻之心,是为不智。如此一个不智、不忠、不仁、不义的穷贼匹夫,安敢在两军阵前逞口舌之利?公比那魏司徒王朗如何,只叹一般的皓首苍髯,却同为两只狺狺狂吠的断脊之犬!无义老贼,速速退下,教你那张叔夜出来一决胜负!”

贺太平听罢,竟不能言,笋冠仙教与他答辩的话也已置在九霄云外。又忆起庄浩、曾世雄二事来,不觉气上胸膛,大叫一声,跌死于马下。正是:

遑论英雄欺大义,脂膏吮尽辩生灵。

阳间无用平戎策,正赴九幽贺太平。

贺太平既死,不知张叔夜与笋冠仙有何计较,且待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四员罡煞:耿铁柱、王昭顺、缪宇飞、叶子伟。

折了三员雷将:刘麟、欧阳寿通、贺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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