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练的月色如同一片长长的轻纱从窗外落在床前。
顾蓁夜里醒来觉得渴了，微微撩起帐幔轻轻道：“倒杯水来给我。”
她的话音像是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荡了一圈，最后又重新出现在了她的耳边。她皱了皱眉，半坐起身子又重新说了一声：“人呢？”
忽然她床边帐幔动了一下，一阵风从窗户外面吹进来。顾蓁有些疑惑，这入了秋，夜里怎么还是内室开窗户呢，说完话也不见有人应她，暗暗在心中道想必是值夜的人睡熟了，于是自己撩起帐幔起床预备自己去倒口水喝，谁知刚趿拉上软鞋正要去拿蜡烛，便听有人在身后幽幽叹了一口气，就像是贴着她的身子挨着她的脖子叹的似的，把她松散的鬓角都吹了起来。
顾蓁站在原地没有动，却听得身后那人轻声笑了一下道：“承华，我来为你倒水吧。”
顾蓁听着声音耳熟，还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是谁，只得慢慢转过头对上自己身后的一张更加面熟的脸。
她容貌清丽，头上簪着一根桃花并蒂金簪子，嘴角裂开一个微笑道：“承华，是口渴了吗？”
顾蓁愣了一下，内心深处涌上一层极度的不安却不知道这种不安从何而来，只得轻轻笑了一下来掩饰这种心情：“嗯，是呀，云昙你怎么没睡？”
云昙两个字刚刚从她嘴里面出来，顾蓁悚然道：“你怎么，你怎么？”
云昙天真的歪了歪脑袋道：“承华是在问奴婢为什么在这里吗，这不都是承华的心愿吗？”
她摘下头顶的那根桃花簪子递到顾蓁面前，微微低头的时候露出发髻后面插的嵌八宝赤金发梳：“承华您瞧，这是您说我偷走的，可是真的是我偷走的吗，承华你心里真的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她每说一句话就要往前走一步，吓得顾蓁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直到一下子磕到床边。顾蓁晃了一下却没有任由自己跌在床上，连忙抓住床边帐幔垂下的流苏才稳住身形，咬着牙道：“不管是怎么一回事，你都已经死了。”
“呵，”云昙随手把那金簪子掷在地上阴森森笑了一下道：“承华，我还是给你倒杯水吧。”
她不再称呼自己为奴婢，而是自称为我。她转身要去拿茶壶，忽然在顾蓁面前抬起她一双胳膊道：“承华你看，我没法给你拿了，我已经没有手了！”
那胳膊上齐刷刷的露出一截模糊的血肉和清晰的白骨，血液像是水流一样从里面不间断的淌到地下，汇成一片反射出暗红近乎黑的光芒。
“滴答，滴答……”
顾蓁只觉得吓出了一身冷汗却咬着牙没有叫出声，感觉穿着的撒腿裤子被轻轻拽了一下，一低头见是一双苍白的失去了血色的手正在地上轱辘着，手指头还在灵活的律动，路过地上的金簪子的时候还去勾了一下那簪子。那双手就像是从人身上整齐利落的切下来的，似乎感觉到顾蓁的目光还特意模仿着蜘蛛的动作从地上快速的律动到云昙的身边。
云昙姿态优美的弯下腰。此时她已经不需要再去伺候别人，也不需要再去着急的办差了。她有足够的时间的保持一种优美的姿态，尽管这种姿态是她仿照着顾蓁平时的姿态做的。
她弯下腰，用光秃秃的胳膊碰了一下自己的手，瞬间就像冥冥之中有一个人用针线将那双手重新缝回了她的手腕上。云昙活动了一下手指，双手一摊开，手心之中就捧了满满一杯茶。
那颜色黑黢黢的，只能倒映出了一点微薄的月色。
云昙的美颜在这种光芒下绽放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实在诡异的紧，就像是仇恨和快意的揉杂。她说：“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我不像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有金仆银婢的伺候着。我活着就要伺候别人，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放弃了，只是捧着那杯茶固执的碰到顾蓁的面前：“承华，你喝吧。”
顾蓁紧紧闭着嘴没有动，神情冷峻的看着她。
云昙的表情像是一个母亲在给她最疼爱的孩子唱摇篮曲，温柔的不可思议：“好承华，你快喝吧，你喝完了，就跟我一样了。”
她絮絮道：“承华，你知道喝毒酒是什么感觉吗，就和我们奴婢常常喝的那种麦酒黄曲是一样的味道。从喉咙里面淌下去，热辣辣的淌进人的胃里，真的，你都感觉不到这是毒酒。可是它淌进你胃里的那一瞬间，你的胃就开始疼，真的好疼的，也不过一瞬间五脏六腑就开始跟着一起疼，疼的就像是一团火把你的五脏六腑点着了，噼里啪啦的，然后你的血就从眼睛里鼻子里嘴里淌出来，好像耳朵也淌出来了。”
她一把托起顾蓁的下巴：“你看，就是这样！”
顾蓁猛的抬起头，对上一张七窍流血的恐怖景象。
可是她即使如此，都咬着牙没有叫出声来。她的耳边都是自己的尖叫，而她的嘴里一点声音都没有，而是平静的道：“你已经死了。”
云昙抬手摸下去眼睛里面淌出来的血，嘴里也是粘稠的血液：“是啊，我已经死了。我活着的时候你尚且能让我死，我死了你就更加不害怕我了。”
她幽幽一叹，松开抓着顾蓁的手道：“我死不瞑目，我知道是你诬陷了我，因为你知道我想要在陛下面前露脸，所以就要杀了我！我是你第一个杀死的人吗？你一辈子都会为了我于心不安！”
她终于放开了自己的声音，高声喊道：“顾蓁！你一辈子良心都不会安稳！你为了你活着，就杀了我，你还会杀更多的人！”
“顾蓁，我们都会看着你，看着你怎么像我们一样！”
“悲惨的死去！”
云昙张大了嘴，露出被血液浸满的牙齿，狰狞的面目之间血液已经是毒死的人才会流出来的污血。
顾蓁依旧直愣愣的站在原处没有动，只是张开了嘴道：“你听好了，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