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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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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朵说的也对,我可不想叫这样的恶婆娘死的快活。”卿如尘笑道。

“好你个贱嘴贱舌的臭丫头!”孔娇娇一张圆润的脸在风雪中早已是一片灰败之色,浓妆艳抹都掩不掉到灰败和憔悴。

她恨毒的盯着她,只恨不能立刻跳下马车撕烂这个贱货,可是她不敢,她还有仇未报,她不能和夏花拼了性命,因为就算拼她也拼不过她,她气忿道,“都是你这贱货害了我,当初原来李天佑是先给你提的亲事,是你——”

她几乎咬碎了银牙,狠狠的剜向夏花,夏花冷笑道:“你的亲事自然由你父母和你爷奶定,又与我何干,当初李家的确给我提过亲事,只是我不同意,我娘也不同意,所以这亲事便黄了,谁曾想你自己倒巴巴儿的贴了上去。”

“我……我……”孔娇娇悔的肠子都青了,她脸上虽还看着光鲜美丽,可身上无一处不是伤,那个李天佑竟是个恶魔,一个少了男人物事还要强行男人之事的恶魔。

她只要一想到那两晚他是如何对她,她就心悸的无法呼吸,他拿各种针刺她,还拿各种棍子捅她,那些事她都难以启齿,她哪还需要按照孔秀枝的吩咐在洞房之夜装个处子,他根本就没法和她行男女之事,他不过是拿手捅,还骂了她一声“不要脸的臭婊子!”

然后,他变着花样的每晚拿各种刑具上场,昨儿个孔炳槐去李家见她,她方知事情所有的真相,她每晚所受的折磨都是拜自己的亲爹娘亲爷奶所赐,她怎能不恨,怎能不拖着一条命回来报仇。

她特意的描眉画眼让自己的脸色更好看一些,为了就是不想再在自己娘家人门前丢了身份,她是堂堂李家大少奶奶,就算受尽各种折磨,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李家大少奶奶。

别的人倒也罢了,爷奶本就是势利无情之人,可千不该万不该,连自己的亲娘都欺骗了她,她可是口口声声说要为她好,口口声声说对不起她的亲娘啊!

她不能忍受这种被至亲之人背叛的痛苦滋味,虽然她不肯承认孔秀枝是她亲娘,也不愿叫她一声娘,可其实在她心中她早就把她当娘了,不然也不会在被孔炳槐欺负了之后她就去投奔她了,那是她在这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至亲娘亲啊。

对于夏花她是恨毒了,对爷奶也恨毒了,可是她不会觉得伤心,因为在她的眼中那些人于她而言不过就是外人,而孔秀枝不同,夏之荣不同,夏平桂也不同,他们可是她的至亲之人。

如今孔秀枝时常受病痛缠绕,这原也是活该,活该遭了报应,可夏平桂还好好的活着,从前她不是一心想寻个好夫君么?她正好替她寻到了,那个癞痢头那日正好到李家送鱼,她想着这癞痢头跟夏平桂不是天作之合吗,她这做姐姐的自然该跑一趟过来说个媒。

她既做了夏平桂一场姐姐,也该拿出些体已来贴她,反正她现在除了银子什么都没用了,所以她只能拿出一百两给癞痢头,权当她这做姐姐的为妹妹送的一份彩礼

她就不信那见钱眼开的爷奶和爹娘为了这一百两的彩礼会不把夏平桂嫁给癞痢头。

她有了“好”归宿,当然会给妹妹准备一个“好”归宿,这才是姐妹情深,守望相助嘛!

想着,她又抬头朝前方望了一眼,唯见到夏花和卿如尘的背影化作两个小黑点渐渐消失在风雪之中。

她身子忽然一萧瑟,忍着身上的各个地方如蚂蚁噬咬般的痛,她眼中除了滔天的恨意,就只剩下绝望的死灰。

……

雪渐渐转为冰雹,打在人的脸上生疼。

温暖舒适的卧房内,有些昏暗,冰雹打在窗户上发出一阵阵沙沙声,屋内很静,卿如尘正坐在那里翻看着医书,他的眉始终蹙着,唇显出一种异样的红色,指尖却是温暖如春都化不开的冰冷。

这么多天,他翻阅了师父留下的各种医书都没有解毒的法子,他想,这天下第一毒怕是真的无药可解。

当初为了替林姨换脸,他不惜耗了三层功力炼制出了那张完美的人皮,若在平时耗三层功力也无所谓,不过再多苦练一段时间的内功,内力也就恢复了,可那时他深为怀疑郭魃对小花朵的用心,他与郭魃本是伯仲之间,如今他突然少了三层功力,他怎可能会再是她的对手。

郭魃倒真是“体贴入微”,在知道他耗了三层功力之后特意为他准备恢复内力的至毒良药七心醍醐香,尽管他知道那是郭魃故意害他的,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接受了,因为他不敢拿小花朵的性命去赌,在不确定郭魃的意图之前,他必须要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好她。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他觉得自己爱上了小花朵是对元心最大的背叛,他再也无法安然的活在这个世上。

突然感觉喉咙间有些痒,他控制不住的咳了两声,只是越咳越厉害,他赶紧拿帕子捂住了嘴,雪白的帕上染上一片腥红。

“卿卿,莲花团子做好了,茶也泡好了,你还不赶紧出来吃?”卧室外传来夏花清脆的声音。

卿如尘将帕子掖进袖口里,脸上带着几分满足的笑意打开房门便跨了出去,笑嘻嘻道:“小花朵,还是你最体贴我了,专门为我弄好吃的,还有些过意不去哩。”

夏花也未搭理卿如尘,人坐在苏九娘身边帮她缕线,心却早已飘到老远,也不知道山洞的那边是何等情景。

夏大壮冷哼一声:“过……过意不去就不要吃,我吃。”

卿如尘三两步跨到夏大壮面前,一把夺出他手里捧着的碟子沉声道:“想独吞,撑不死你。”

“只……只要是娘做……做的,吃再……再多也不撑。”夏大壮两手往前摸索,想夺过碟子。

“你们两个总是这样吵吵闹闹。”苏九娘放下手中绣活,摇了摇头笑道,“不过,你们这样吵吵闹闹,家里倒热闹了许多。”

说话间,她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夏大壮,半晌未语,心头却是思绪难安,又垂眸叹了一声。

“都……都怨你,惹外婆伤……伤心了。”夏大壮跺了跺脚,“这是娘弄……弄给我们两个吃的,你不能吃……吃独食。”说着,又很是委屈对着夏花道,“娘,你要为……为我作主。”

夏大壮未听到夏花有反应,又将声音拔高两度,叫道:“娘……娘,你在……在不在?”

“我在。”夏花回过神来,起身走到卿如尘面前,一把拿过他手里装满莲花团子的碟子,手无意见却触碰到他的手,只觉得冷的浸人,忽然心一抖,这种冷,她唯有在萧绝身上感受过。

她忘记的拿碟子,只盯着卿如尘,伸手指着他的手道:“卿卿,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卿如尘微一怔,笑道:“这大冷天的自然冷。”

苏九娘接口道:“这天虽冷,可屋里暖和,小尘,你是不是刚出门送栓儿和阿魃冻着了?”

卿如尘伸手就拿了一个热乎乎的莲花团子往口里一丢,嗡嗡囔囔道:“我这个人一向很强壮,怎可能被风雪吹吹就冻着了,不过是手冷了些,也值得小花朵这样大惊小怪的。”说着,挑眉冲着夏花飞了个眼,嘿嘿一笑道,“小花朵,这是不是说明你很关心我啊?”

“卿卿,你真没事?”夏花脸色狐疑。

卿如尘笑嘻嘻道:“有事,我自然有事,来来来,小花朵,你快帮我捏捏肩揉揉背,我这个人一向很好说话的,能捏捏揉揉就没事,不过,如果小花朵实在心疼我的话,最好到房里去捏揉,我躺在床上会更舒服些。”

“想……想的美。”夏大壮伸手就拉过了夏花,“娘才……才不会帮你捏肩揉背。”

卿如尘也不看夏大壮,只满眼期待的盯着夏花。

苏九娘只摇头微笑不语,她想,即使小尘做不了她的女婿,她多了一个儿子也是好的。

夏花白了一眼卿如尘没好气道:“卿卿,你这个人就是让人心疼不起来。”

卿如尘并不生气,挑了挑眉,唇角边尽是温柔笑意:“小花朵,终有一日,或许你会心疼我的。”

“屁!心……心疼个屁!娘……”

“砰,砰,砰……”门忽然响了起来。

“谁?”苏九娘如惊弓之鸟,手上一痛,绣花针已将手指刺出血来。

“小花,小花……”

“娘,别怕,是五儿。”夏花赶紧去开了门,就见叶五儿裹着厚重的粉色棉袄站在那里。

她打着一把油纸伞,一张小脸冻的通红,两脚不停的在地上跳着跺着,手捏成拳头放在嘴边,嘴里哈着白团团的热气。

“五儿,这大雪天你怎么来了?”夏花微有惊讶。

“五儿,快进来坐。”苏九娘也迎了上去。

“阿嚏,阿嚏!”叶五儿收了伞进了门,一冷一热,狠打了两个喷嚏,只笑道,“婶子,小花,你家实在是好暖和。”

夏大壮一听叶五儿的声音,薄薄的唇一撅,有些不悦的掉屁股就要走,卿如尘一把拉住夏大壮嬉笑道:“大壮,有客人来了也不知道招呼着,真是没有礼貌。”

叶五儿笑道:“卿观主,没事,不必客气。”说完,拿一双妩媚的眼略瞟了一眼夏大壮,虽然他现在看不见,可他的脸还是那样清秀好看。

这会子,她一点也不在意他又傻又瞎,光凭他是太子这一点就足以掩盖他所有的不足,她知道大壮对她无意,所以也不敢不要脸的贴上去,只能装作无所谓道:“大壮,你别听卿观主这般说,我哪算什么客人,只是来找小花说说话的。”

夏大壮也不理她,扭脸就离开了,叶五儿将满脸的失落和尴尬压回心底,指尖无意识的轻轻在袖笼间碰了碰,又是紧张又是有些欣喜。

苏九娘根本未察觉到叶五儿的心意,只笑道:“五儿,你跟花儿去房里坐好,我去给你弄碗姜汤来,省得带了寒气又经一热,身子受不住。”

叶五儿忙拉住苏九娘笑道:“婶子切勿忙,我没事,走了这会子倒不觉得冷。”又指一指自己的额头笑道,“瞧瞧,这大风雪天的,跑了些路竟跑出汗来了。”

卿如尘淡声道:“那是五儿姑娘出的虚汗吧?也不知是身子虚还是心虚啊?”

叶五儿一怔忡,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微有些难看:“卿观主说的话我不懂,女儿家的身子虚也就罢了,为何要心虚?”

夏花笑道:“五儿,你别理他,他不过是嘴里没个正经,你这会子来找我必是有急事,赶紧跟我说说。”

叶五儿有些为难的看了看苏九娘又看了看卿如尘,苏九娘会意,笑道:“花儿,你们小女孩儿家要说些闺房话儿,你怎好叫五儿在这里说?”

“其实我也不为别的事,只是近日一直在家忧心念弟姐姐的事,想来问问小花,不然我心实在难安。”

“念弟怎么了?”苏九娘疑惑道,“难道她又出了什么事?”

“娘,她也没怎么着,还在镇上待的好好的。”

“小花,你说的是真的,念弟姐姐没事了?”

卿如尘打量叶五儿一眼,带着嘲讽的语气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我这个人一向很有眼力的,一眼就能看穿叶姑娘你不是为念弟姑娘而来,你怕是为了那个大……”

“闭嘴!”夏花轻喝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卿如尘娇斥道,“卿卿,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你要实在嫌的无聊,不如回屋看看书去。”

“小花朵,你对我总是这样狠心。”卿如尘气闷闷的跺了跺脚,转身离开,又回头看了一眼叶五儿,见她眉稍含情,唇角含情,眼色含情,脸上无一不是情意绵绵,那眸底深处微带着一丝常人无法察觉的幽幽散光,他就知道这个女人怕是饮下了情蛊。

他没有探她脉像,也不想探她脉像,她饮不饮情蛊干他屁事,不过令他疑惑的是这小小村姑哪来的这南疆情蛊,她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估计她今日来的目的也或许是想给谁下蛊,他不可能,小花朵和娘更不可能,唯一可能就是夏大壮。

不过想想也好,让夏大壮爱上叶五儿,他还可以省事,省得这夏大壮一天到晚的缠着小花朵,真是让人厌烦透顶。

夏大壮这个人他实在捉摸不透,若说萧绝是最难以捉摸的人,这个夏大壮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甚至在想,这个人是不是早就清醒了,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若他早就清醒还不上赶着回京做他的太子去,难道他对小花朵真情深到连太子之位也不要了

他微蹙着眉心,转而悻悻离开。

他前脚还未跨进房门,又是一阵敲门声传来,苏九娘刚放下的一颗心立刻又提到嗓子眼上。

“娘,我来!”卿如尘两腿跑的飞快,一转身人已到了门口,问了一句:“谁?”

“花儿——”屋外的人喊了一声。

卿如尘小心肝儿一抖,夏花脸上一喜,他来了,在她和娘说明了一切之后,他接到消息终于来了。

叶五儿迷迷茫茫,心思一点也不在敲门声上,她两眼始终微不可察的瞟着夏大壮的房门,心却突突的跳着,成败在此一举,只到能成功,她就可以由一个最普通的村姑跃然成为太子妃。

想想,她心中有种不能承受的欣喜之感。

她在欣喜,卿如尘却差点气翻,想要开门的手也停滞住了,这个该死的萧绝倒找上门来了,他忽然有了一种无力的失去感,其实不管萧绝上不上门,他都知道,他无法把小花朵心里的那个萧绝赶走。

他手微微一拉,门吱呀一声打开。

漫天的白,一道漆黑的身影静立在那里。

仿佛这世间只有黑与白这两种颜色,对比强烈,却又融合的那般和谐美好。

苏九娘见到这个身着黑衣的男人时,唯有一种感觉,冷,冷的如地狱里爬出来的鬼。

可她不得不得承认,这个鬼拥有这世间凡俗男子无法比拟的风华。

他的苍白,他的冷,反衬的他好看的不像这凡世间的男子。

她心头一震,额上微浮出一层虚汗来,舌头打结根本无法说话,因从小到大都被月无双灌输了九黎殿圣皇有如鬼似魔般可怕,是以,即使夏花事先跟她解释了一切,她潜意识里对萧绝还存着深深的恐惧,更何况这个萧绝还这般冷似鬼,仿佛他走到哪儿哪儿都会结冰。

她手紧张的握着,眼睛里带着无法掩饰的警惕,萧绝冲着夏花淡淡一笑,那一笑仿佛在寒冷的冰上开出美丽的花来,她不得不承认,他的笑有种摄魂夺魄的魅力,怪道她的花儿会无法抵抗这样的男子。

“娘,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萧绝。”夏花眼里带着毫无掩饰的欣喜之意,又笑对萧绝道,“既来了还不拜见我娘?”

萧绝微微施了一个礼打了个招呼道:“婶子,你好。”

“好,好……”苏九娘拂一把脸上虚汗,手还不自觉的有些颤抖,磕磕巴巴道,“外……外面冷,快些进……进来。”

萧绝点了点头,夏花大大方方的拉着他的手进了屋,他笑着道:“这屋里好暖。”

“当然了,也不看是谁设计的。”夏花笑魇如花,面带几许得意之色。

他伸手在她鼻尖刮了一把笑道:“偏你这丫头最有心思。”

“你若喜欢,日后就在这里长住了。”

“嗯,这地方真好,我一来就不想走了。”

“咳咳……”卿如尘满眼满脸的都是酸楚之色,抬手捂住唇咳了两声,声音闷闷道,“小花朵,我还没死呢,不要在我面前这般亲热模样,我心里会不舒服,我这个人一向最不喜欢憋屈,一憋屈……”

“花儿,也不能叫客人干站着,赶紧去倒杯热茶来。”苏九娘见卿如尘脸色不大好,生怕闹出什么事来,卿如尘的心意她看的分明,如今花儿和萧绝公然在他们面前这般恩爱模样,小尘心里岂能不吃味,她赶紧岔开话题。

“嗯。”夏花点点头,笑盈盈自去倒茶。

苏九娘赶紧招呼萧绝落座,心里却还有些怵他,但到底这是女儿真心喜爱的人,她这个做娘的自然该对人家要客气热情些。

卿如尘瘪了瘪嘴,自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却未再说话,只气蔫蔫的也跟着一屁股落座。

叶五儿不尴不尬的立在那里,坐也不是,站在不是,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夏花已经有了人,而且这个人还这样的出色,出色的让她觉得自己几乎就是一粒尘埃,她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微微打量他一眼,却再不敢说一个字。

“你这……这个鬼,你走……你走!”刚刚离开的夏大壮才跨进房门就听到了萧绝的声音,他的心在刹那里升腾起愤怒的火焰。

他涨红着一张脸,手指捏的咯咯作响,回身摸索着循声而来,他恨不能将这个萧绝狠狠的捏碎在掌心里。

他可以不怕卿如尘,可以不怕秦岭,可以不怕元阮以及其他都对娘心存不轨的男人,可他不能不怕这个萧绝。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可他知道,无比清楚的知道,娘喜欢的男人就是这个该死的萧绝。

他想着,只要他一直又傻又瞎,娘就不会放弃他,他就能永远留在娘的身边,他要的不只是做她的儿子,他要的是她整个人。

他很想对娘说,他是有多么的喜欢她,他愿意倾其所有换来一生一世待在她身边。

可如今,他所有的舍弃换来的是什么,是萧绝上了他家的门。

这代表什么,这代表娘已经完全接受了萧绝,不仅娘接受了萧绝,如今就连外婆也要接受了萧绝。

从今往后,这个萧绝就可以堂而皇之的进出他和娘的家,又或许,这里再不是他的家,而是萧绝和娘的家。

他不要!他不要娘被别人夺走,这是他此生最不愿也不能被人夺走的东西。

娘是他的,只能是他的,永远都是他的,他一定会让娘爱上他的。

他愤怒的声音化作咆哮:“萧绝,这里不欢迎你,你给我滚开,从今往后不准你再踏入这个家一步!”

他的声音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结巴,黑洞洞的一双眼带着一种痛彻心肺的绝望。

萧绝轻嗤一声,幽黑的眸子隐着阴暗的冷意,看着张牙舞爪歇斯底里的夏大壮,他眼中有憎恶,有轻蔑,还有疑惑,他的声音冷冷清清:“这是花儿的家,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不,这里也是我的家,我自然能说话。”夏大壮咬着牙。

“大壮,家中有客到访,你何以这样生气?”苏九娘面露讶异,走到夏大壮面前,伸手拍了拍夏大壮的手又柔声安慰道,“大壮,你今日是怎么了?这也不是该有的待客之道。”

“外婆,我……”夏大壮眼里滚出了两行热泪,气戚戚道,“他不……不是好人,他是坏人,是鬼,鬼,叫他走……走。”

“好了,大壮。”夏花斟了一杯茶递到萧绝面前,又抬眸看着夏大壮道,“这世间哪来的鬼,你不要胡闹了,再胡闹我可不依。”

卿如尘看了看夏花,又看了看萧绝,心里堵的像被棉花塞住似的透不过气来,他想说什么,却又觉得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他命不久矣,萧绝的命比他更短,到最后他们谁都不能陪伴小花朵白头到老。

他追杀他十年,他一败涂地。

他将死,他也将死。

难道这就是他二人注定的结局?

他在问自己,如果萧绝真的能带给小花朵独一无二的幸福,他是否愿意放下一切仇恨,放下对元心和对小花朵的一切执念,成全了萧绝和小花朵?

他不知道,因为此时他心中很乱,乱到无法静静思考答案。

“娘,你是不是因……因为这个男人就不……不要我了?”夏大壮恨恨的咬紧牙齿,将唇上咬出一个深深的血印出来,“如果真是这……这样,那我对……对于娘来说到底算……算什么?”

“大壮,你曾答应过我要一辈子听娘的话,做娘的儿子。”夏花定定的看着夏大壮。

“我是答……答应过娘,可是娘若真当我……我是你儿子,就不该不问问儿子的意思,自作……作主张就把那……那个鬼带回来。”

“大壮,你怎么能这样和你娘说话?”苏九娘狐疑的盯着夏大壮。

“外婆,娘是你的女儿,你……你会不会不问问娘的意思,就随……随便便带……带一个男人回来?”夏大壮反问一句。

“这……”苏九娘一时语塞。

“大壮,你若只当我是你娘,就不该有此一问。”夏花脸色已冷寒如霜。

“是啊,大壮,你这样问婶子问小花,叫她们情何以堪?”叶五儿扭着屁股走了过来,她一直没什么机会说话,却冷眼旁观着夏大壮的反应,见夏大壮如此激动,她心里明镜似的,若说夏大壮对夏花没男女之情,她实不能相信。

她本来就对夏大壮毫无把握,如今突然冒出一个陌生男人正好,这样夏大壮就可以对夏花死了心,那么她就还有机会。

她微犹疑片刻,手最终还是拍上了夏大壮的肩膀,就像过去那样像对个孩子似的那样拍拍他的肩,正要启口再安慰他两句:“大壮……”

“滚开——”夏大壮厉喝一声,挥手一推,将娇柔的叶五儿推倒在地,叶五儿只觉得屁股一痛,眼里的泪就跟着滚落下来,又羞又气又急又痛

“够了!夏大壮。”萧绝阴沉沉的喝了一声,眼睛微掸了一眼夏大壮,冷声道,“京城的两路人马已经到达梅花县,不过后日就要兵临白头村,这此人皆为你而来,我不管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必须马上跟你的人离开这里。”

众人微微一怔,夏花惊疑道:“萧绝,你说的可当真?”

萧绝点了点头:“花儿,我何时骗过你,他若不肯离开,今日你和你的家人必须跟我离开。”

“不行!娘不……不能跟你离开!”夏大壮唇角在霎那间轻轻一抽,眼底有流光闪过,很快便归于寂灭,他冷哼一声,满是不信任的语气道:“你胡……胡说,这……这些人为……为什么要来,我为……为什么要离开?”

萧绝抬起眼,邪冷的眸子幽凉凉的看了夏大壮一眼,冷淡道:“因为你是步凌息。”

“不,我是夏……夏大壮,步……步凌息是谁,我……我不认识。”夏大壮心一抖,身子往后退了几步。

卿如尘忿闷闷的瞪了萧绝一眼,轻叹了一口气,悠悠道:“大壮,我虽然和你一样讨厌这个整天喜欢穿着黑不溜秋衣服的人,但他一句话说对了,你是步凌息,你强留在小花朵家只会给小花朵和娘一家带来无穷尽的麻烦和灾难,你该离开,你若真的一心为娘为小花朵考虑就该离开。”

“卿……卿如尘,连你也胳膊肘往外拐,你竟……竟然帮他不帮我,我不……不走,死也不走,我要和……和娘在一起,永……永远在一起。”

夏花眼中情绪复杂,随即定下心来,静静道:“萧绝,若大壮不肯离开,我断不会逼他,也不准你逼他。”

萧绝向前走近夏花,低头凝视着她,轻嗤一声,终身无奈的淡笑一声道:“也罢,此地不宜久留,花儿,你和你娘收拾一下随我离开。夏大壮若愿意自可随你们一道离开。”

苏九娘心一抖,万分不舍道:“难道唯有离开一条路可走?”

萧绝默然的点了点头,夏花安慰道:“娘,只是暂时离开一下,待风波过后,我们再回来。”

“可这里是花儿你辛辛苦苦刚建好的家,我们一家人才刚刚过上好日子,娘不想……”苏九娘两眼环顾四周,眼圈儿立刻就红了起来。

她不想走,一点也不想走,她原想着她的后半生就要一直住在这里,可是天不从人愿,她才刚有了安稳的生活,就又要离开了。

“外婆不……不想走,大壮也……也不想走。”

“萧绝,你想把小花朵带到哪里去?”卿如尘忽然站起身来,双目灼然的盯着萧绝,沉声道,“你该知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小花朵跟着你并不比和夏大壮在一起强多少?你虽是九黎殿的圣皇,可京城一战你受了重创,如今哪里还有能力能好好保护小花朵,皇帝一心想取你项上人头,你以为你还能有安生日子过?你和夏大壮一起离开,永远离开这个家,这个家就什么事都没有,这个村子也依然是从前那个平静的小山村。”

萧绝面色一沉,嘴角微弯起一个斜斜的弧度,两眼深冷的望着卿如尘,冷声问道:“卿如尘,你知道的太多了?”

卿如尘缓缓走近萧绝,淡漠的说道:“萧绝,不管我知道多少,有一件事你必须清楚,这个家还有我在,只要有我在,就必不会让小花朵和娘,还有栓儿受一点点伤害,你今日之行真可谓是多此一举。”

“对,多此一……一举。”夏大壮狠命的咬牙附合一声。

“小尘,那依你的意思我们不用离开这个家?”苏九娘面呈犹豫难决之色。

“娘,还是要离开。”卿如尘转过头看着苏九娘,眼角微从夏花脸上扫过,眸带希冀问道,“只是不知道娘愿不愿意随我离开?”

他问的虽是苏九娘,想得到答案却夏花是否愿意,只要夏花愿意,他完全可以将她们带回魅影门,在那里天高皇帝远,没有人可以伤害小花朵。

苏九娘看看卿如尘,又看看萧绝,最后看向夏花左右为难道:“花儿,你说如何?”

夏花双眸坚定,温暖的手已静静握住萧绝的手,卿如尘心一阵抽痛,在夏花还未给出答案前,他已然知道了答案。

……

幽静的深夜,子时末。

寒风凛冽,飘雪纷纷。

雪花在未落入池水之前已被腾腾热气蒸化成水珠,滴落在池水之上,形成一圈圈细密的涟漪。

一个娇小玲珑的红色红身影静静的坐在温泉池畔边,乌发随风飘扬,她半点也不怕冷似的露出纤巧如玉的脚踝,在那里百无聊赖的挑拨着一池温水。

她的侧颜很美很纯,她的睫毛很浓很翘,她的唇瓣很红很润,她就像个不小心坠落于凡尘的仙子一般,纯洁至美。

只是她的一双眼,盯着池水发怔的黑洞洞的一双眼睛显出与她实际年龄不符的沧桑感来。

她在等人,等那个要从她身边夺走姐姐的人,她不管这个人是不是龙魂玉的主人,也不管她和他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她必须要让他离开夏花,而唯一能让他彻底离开的夏花的方法只有一种,那就是杀了他。

她知道今晚他一定会来,因为他身上的七心醍醐香之毒已寒毒攻体,他竟然在身体这样糟糕的情况下还修练冥杀,这等同于他要将自己的性命终结在三个月之内,他若不来这池水之中温暖他全身的血液和五脏六腑,他修练的至阴至寒的冥杀必反噬他的身体。

他死了,她半点不在意,可他偏偏不肯好好的死了,在死之前还要再来纠缠夏花,他竟然跟苏九娘提了亲事,还要带走姐姐一家,她怎么能再容忍,若他在死之前沾染了夏花的身子,她苦寻了这么多年终于得到的一具完美的身体就要被破坏了。

她本想再等等的,毕竟夏花的年龄还小,身体还没有发育到最凹凸有致最勾人夺魄的程度,可她等不了,因为萧绝要娶夏花了,一旦他娶了夏花,她没有把握能再夺回一个干净如初的夏花。

不管是谁,都不能是萧绝或者是夏大壮娶了夏花,她觉得这是件令人作呕的事。

夏大壮于她而言不过就是个傻子,夏花心里没有夏大壮,所以她可以安心的让夏花和夏大壮共处一室,甚至于她觉得夏大壮的存在能在某些时候帮她成功的隔离开萧绝和夏花。

当然,她还是不放心,所以她故意逼卿如尘住到夏花家中,因为夏大壮是个无能之辈,只有卿如尘有与萧绝对抗的能力,毕竟他二人相互仇杀十年也未分出胜负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她哪里能知道萧绝在京城回来的这样快,她更没想到以步錾的阴险和雷霆手段会让萧绝轻易逃离京城,她曾在老东西和娘面前立下毒誓绝不手足相残,她可以违背誓言,但一心想着破解龙魂玉的秘密才对萧绝一直隐忍,当然,她清楚的很,最最重要的是单凭她一已之力她无法杀死萧绝。

萧绝虽一直重伤在身,身体也早已破败不堪,但她始终忌惮冥杀的力量,她还没有做过一个真正的女人,怎甘心与萧绝拼个鱼死网破,这样,她这一生活着还有何意义。

她不能一生都做个怪胎,到死还是个小孩儿模样,她多么希望能长大,能以女人的样子去见一见师兄,当初师兄拒绝于她,不就是因为她一直都只能是个孩子么?

她要让师兄看看,终有一天,她也会长大成人,她也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她也能为他生儿育女。

所以,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想尽各种方法能长大,只到师兄成为活死人后,她在为师兄整理遗物之时得到一本残缺的上古秘术,正因为有那本上古秘术,她才找到了希望。

据秘术记载,只要能找到适合的成年女子的身体施行换身之术,她就可以成功的拥有一具女人的身躯。

这么多年,为寻找这样适合的身体,她走过了许多地方,后来她去了东沟村,在村里她倒是勉强看上了一个适合的女子,那女子正是十六岁的豆寇年纪,谁曾想,还未等佟莫牙帮她施行换身之术,那女子竟然不要脸的勾搭了一个肮脏而猥琐的男人,一怒之下,她放火烧死了那个女子。

那时正是秋天,天干物燥,一场大火绵延烧光的整个村庄,当然,那场大火并非她一人所放,佟莫牙在东沟村掳了七个女子,有一个女子逃回了村中。

就是这一个女子害了整个村庄,这女子无意间偷听了佟莫牙的身份逃回村中报告了东沟村里正,佟莫牙已一不做二不休的干脆命人趁着那一晚大火之计烧杀了整个村庄,从此东沟村再无一人知晓佟莫牙的身份。

那个她以为可以勉强接受的女人被她烧死了之后不久,她就寻到了夏花,她从来没有对一个女人的身体如此满意过,若非要鸡蛋里挑骨头,就是夏花的年纪太小了些,不过她有耐心等,这么多年她都等了过来,她不在乎再多等个几年,只待夏花到了十六七的年纪,那才是盛开的花朵,那才是最美的身体,她甚至仿佛看到自己换了身体之后长大的样子。

她要以最美的样子走到师兄的面前,她要让师兄看看她不是怪胎,她是个最最正常的女人。

山中寂静的可怕,唯有风雪声瑟瑟,突然从山下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嘴角略略上斜牵出一个美丽而又瘆人的弧度。

终于来了,她一个人杀不了他,她可以多找两个帮手来,她就不信,凭她和卿如尘,佟莫牙三人之力还杀不了这个萧绝。

至于夏花,她当然不会让她出现,她知道她每晚都有修行的习惯,所以今日在晚饭的时候她特意的为夏花准备了一些安神之药,她会睡的很安稳,只待过了今晚杀了萧绝之后,这个男人再不可能带走夏花。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依旧垂着脑袋,默然无语的盯着一池温泉发呆。

一道黑影悄然而至,她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道:“叔叔,你果然还是来了。”

“你不好好在家待着,跑这里来做什么?”萧绝淡漠的问道。

她不以为然的一摇头笑道:“我跑这里自然是等叔叔来了。”

“你为何要等我?”萧绝说话间,已旁若无人的解了厚重的黑色裘衫入了温泉池中,将身体尽数埋入水中,一股股暖流由他的肌肤缓缓渗透进他冰冷的体内。

他静静的闭上眼,调整内息。

“叔叔,我等你当然是有话跟你说。”

“你我之间无话可说。”

“若你不缠着姐姐,你以为我会在这大雪天的夜里苦苦等你,你为何非要缠着姐姐,你明明活不长了,何不放手,这样于你于我都好。”郭魃双眼沉沉的看着水中静默的萧绝,将手指放放口中咬了咬,露出一排细白的小牙齿,又道,“你若真的爱姐姐,就该放手。”

萧绝并没有搭理她,将头一起缓缓沉入水中,又听她道:“叔叔,我终究是不想杀你,你若再执迷不悟非要娶姐姐为妻,休怪我放下小冰蚕,叫你冻死在这池水之中。”

萧绝整个人被温暖的池水包容,内息开始运转自如,又听她叹息一声:“叔叔,你若想通了,现在还有回头的余地。”

“回头?”萧绝缓缓钻出水面,瞧怪物一样似的瞧着郭魃,冷声道,“该回头的是你自己。”

“叔叔,你根本就不爱姐姐。”

“我爱不爱花儿,与你何干?”

“叔叔,你不要逼我!”郭魃愤怒的盯着意态闲然的萧绝,一瞬间眸光凌厉,刺人幽冷,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

若能有一丝缓和的余地,她终是不愿意亲手将龙魂玉的秘密埋藏。

他看也不看她,依旧冷冷道:“逼你又如何?”

她又黑又浓的两道弯眉沾上雪融化后的水珠,水珠儿晶莹透亮,衬的她的眼愈加黑沉,白嫩稚嫩的脸蛋因愤怒而带着粉润的光泽,她手指动了动从袖笼里掏出一个宽大的香囊朝着池水抖了抖,冷冷的盯着他道:“叔叔,这都是你自找的。”

只瞬间,热气腾腾的池水转而凝结成冰,萧绝一个纵身飞跃,已用一种变态的速度将全身衣物穿好,他静静的立于枝头,俯视着她。

她望了一眼池面,叹息一声,复又抬头看着萧绝,一双眼睛深深陷在浓密的睫毛落下的阴影子,她的眼睛不再纯真,不再干净,而是带着一种猎杀而狠戾的冷光,她冷哼一声:“萧绝,为了杀你,耗掉了我三十六条冰蚕,你必须给我的三十六条小冰蚕陪葬。”

萧绝笑了一声:“凭你也想杀我?”

郭魃仰着头随即一跃而起,双脚用力的搓着,只搓的那鲜红滴血的红色绣花鞋几乎要磨出血丝来,一道道闪着血光的红丝绸带着凌厉的锋芒袭向萧绝,她冷笑一声:“萧绝,你以为想杀你的只有我一人?”

萧绝嘴角勾出残忍一笑,在他终于查出郭魃是谁之后,他便打算将她的性命终结在今日,他本就没有多少时间再陪着花儿,怎可能让郭魃这个祸害再活着

一黑一红两道诡异的身影,在风雪漫飞中如蝶般飞舞。

你进我守,你退我袭,红绸翻卷,萧绝只觉得有股森冷的利刃之气直逼他眉睫而来,他一个偏身轻巧的躲过郭魃手中的化作利刃的红绸,苍白的脸上微渗出几点汗珠来。

他手上握着一把黑漆漆的长剑,长剑挥舞,忽化作一道冷光四射的流星,直袭郭魃而去。

一道尖锐刺耳的啸鸣之声蓦然响起,剑光如虹,郭魃双手往前一合竟硬生生接住了萧绝的剑,她小小的身子几乎被震倒跌向地面,但终是没有倒下。

她两脚儿一搓,血色四起,迷漫开来,那血色已缠绕上萧绝的全身,萧绝忽有了被禁锢的感觉,他猛地将剑一抽,利剑已割破郭魃的手掌,顿时,鲜血如注。

郭魃眉心一蹙,却不管疼,只紧紧的合住两手,嘴里念念有词,萧绝在那一瞬间身子根本无法动弹,只听郭魃冷喝一声:“你们还不出来!”

忽然一道紫光闪过,紫流风白发如银在风中飞舞与白雪融为一色,他轻轻挥了挥手中紫色羽扇,片片紫羽化作一道道紫色流光朝萧绝直袭而去,萧绝已感到这紫色流光带来的强烈杀气,这杀气逼的他眼睛有些睁不开,他微微合上眼,就听到郭魃发出一声闷哼。

她回头伸出细软白嫩的手指头指向紫流风,一双美丽的眼不敢置信的瞪着卿如尘,从口里吐出了一个字:“你?”

她小小的身体就如一朵正开的烂漫的鲜花忽然遭了风霜雨打枯萎在最美的时刻,她的身子坠落下去,重重的摔倒在地。

紫流风手中的暗器准确无情的尽数击向了她的心脏,她的心脏本异于常人,是长在右边的,不然,她在上一次被萧绝和紫流风合力袭击的时候就死了。

不!不可能,紫流风怎可能会杀她,她若死了,夏花也不得活,难道紫流风肯为夏花引蛊?

此时,她身体上倒不觉得有多痛,心却是痛的,她等了这么久的身体,眼看着就要得到这具身体了,她却失败了,她不甘心,无论如何也不甘心,因为她还没能嫁给师兄做妻子。

她缓缓的站起身来,从嘴里呕出一口血来,她恨恨的盯着紫流风,一字一字道:“紫流风,你明明答应我要杀了萧绝的,你竟敢骗我?”

“这世上最信不得的便是男人的话,小师叔你也肯信。”紫流风慢慢悠悠扇扇手中紫羽扇,负手踱向郭魃,瞟了她一眼道,“若非你实在该死,我也不会和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合作。”

“呵呵……”郭魃冷笑几声,血不停的延着嘴角往下滴着,她双手捂住胸口,阴阴的瞪着他,“难道你不怕我死了,姐姐也不得活了。”

“唉……”紫流风长叹一声,脸上带着几份苦楚之意,“说起来这件事都怨小师叔你多事,若不是你,小花朵怎会知道这世间还有另一种解同命蛊的法子,我这个人一向……”

“你竟肯帮姐姐引蛊,看来我在黄泉路上不寂寞了。”郭魃冷笑着打断,她转头又看向萧绝,眼睛周围已显出一片灰败之色,被雪打湿的刘海湿哒哒的粘在额头上,透过漫漫雪光,可以微微瞧着她额头的上淡淡细纹,那是该经历的岁月才有的细纹。

她凝视着萧绝,慢慢挺直了背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已是一片颓败之色,她笑了笑道:“萧绝,你赢了。”

“我是该叫你郭魃还是该叫步无悔?”萧绝苍白的脸没有表情,只低头看着她,他的心绪其实还是有些复杂的,这个称他叔叔的丫头竟然是他的亲姐姐,若非步千越提起阴月公主,或许他再也不能想到这个郭魃和阴月公主的关系。

他凭了这一层的突破口,一层层查了下去,终究是让他查出了她的身份。

她竟然是先皇和阴月公主留下的孽种,先皇是他的父亲,阴月公主是他的亲姑姑,这两个人的一断*畸恋留下了一个孩子,一个永远也无法长大的孩子。

她真实的年纪已有三十几岁,只是她的外表掩盖了她的年纪,没有人会在看到这样一个清纯可爱的小姑娘的时候想到她其实已是一个三十几岁的妇人。

他不管她是有多大的年纪,她的存在于他毫无干系,只是她不该打花儿的主意,据紫流风所查,她或者是想占用花儿的身体,怪道她一直阻止他与花儿在一起,若非他抛弃前嫌和卿如尘合作布下这一局,他没有绝对的把握可以一举击杀了她。

郭魃心重重一滞,嘴唇抖了抖,颤抖着声音道:“原来你已经知道,原来……”

“原来这就是我和萧绝布下的一个杀你的局,如若不然,怕是杀你也没这么容易。”紫流风声音冰冷,他虽然从师父那里找到一本上古秘箺,但还是不能完全肯定郭魃接近小花朵真正目的,那本秘籍已然残缺不全,而秘籍所记载的换身之术更是只留有一个书录,他不知道是否真的有换身秘术,他近一步试探道,“幸而我从师父那里找到那本残留的上古秘籍,否则还真不知道你对小花朵打什么主意,原来你竟是想得到小花朵的身体占为已用,你这女人真是好狠毒,你竟然想逆天而行施行换身之术。”

郭魃冷笑一声:“我狠毒?”她伸手从卿如尘脸上划过又停留在萧绝的脸上,“你二人又能好到哪里去,我有什么错,我想长大又有什么错,夏花的身体是我这二十年来寻到的最好的身体,我很喜欢,相信师兄也会很喜欢,可我终是棋差一着,恨只恨我自己没想到你们竟然能查出我的身份,好,很好,今日我栽在你们手里也就罢了,可是你们以为你们真的赢了?”她忽然仰天一笑,“哈哈……”

“你笑什么?”紫流风把双手笼进袖子里。

“我笑你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其实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你死到临头还想胡弄人。”紫流风沉声一喝。

“萧绝,你可知道龙魂玉的秘密?”郭魃并不再搭理紫流风,只怔怔的盯着萧绝,又道,“你瞧我的心都碎了却还不死,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萧绝一双阴魅的眼陷在重重阴影里,瞳孔漆黑如墨,他身上的血脉已渐渐凝固,脸上更是异样的白,他淡漠的看着她冷声道:“为什么?”

“从前我不明白,只到现在我才明白父皇当初的话是什么意思,父皇曾告诉我,龙魂玉在我在,龙魂玉亡我亡。”

萧绝眸色一变,他听花儿说过,只是她一接近郭魃,龙魂玉的能量就会减退甚至于消失,难道这当中真和郭魃有什么牵扯,若郭魃一死,龙魂玉一碎,那花儿的性命又当如何?

他微有踌躇,却听紫流风不耐烦道:“萧绝,你还跟这个她墨迹什么,想不到这个小妖怪竟这般难死,若今晚再杀不了她,她一旦有了防范,今后想除掉她更难,就算今日你我都死了,也务必要杀了她。”

“紫流风,你为了一个女人置父母大仇于不顾,竟然和你的杀父杀母的大仇人狼狈为奸,我倒真的小瞧了你!”郭魃的身上脸上被鲜血沾染,神色却带着一种漠然的平静,“佟莫牙呢,是不是被你杀了?”

“杀他还怕脏了我的手,自然有人会替我杀他。”紫流风沉声道。

郭魃心头一震:“谁敢杀他?”

紫流风冷笑一声:“你何时在意过佟莫牙的性命了?”

“她不过是我身边的一条狗,我何必在意他性命,只是他可以令师兄做个真正的活人,你若还念着你师父的教导之情,就不该让别人杀了他。”

“呵呵……小师叔,难道你还真的以为师父还可以活过来?他的肉身已在昨日被我毁了。”

“你说什么?”郭魃目眦欲裂的瞪着卿如尘,重重的喷出一口血来,“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毁了师兄的肉身。”

“小师叔,你该了解我,在这世上还没有我做不出来的事。”紫流风言之灼灼。

“你好狠。”郭魃几欲咬碎了银牙。

“不狠如何能和我的大仇人合作杀了你。”紫流风声音淡淡,抬眸看了看在风中静立的萧绝,脸上忽露出一个异样的笑来,“师弟,你我都已是强弩之末,能为小花朵所做也只是如此了。”

“师兄,你做到此,值得么?”萧绝望着另一张同是毫无血色的脸,一时竟不知是何等心绪,他淡声问道,“你该知道花儿心中并没有你。”

“小师弟,即使小花朵心底没有你,你还依然甘愿为她付出一切是不是?”

“可你曾爱过元心。”

“或许这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叫我成了短命鬼,我违背了对元心的承诺爱上了小花朵本不应该,可是小师弟,这爱与不爱非我所能决定,我所做一切单凭自己的心,至于元心,待我死后自会向她陪罪。”

“够了!”郭魃从腰间抽出一条长长的软鞭合身扑向紫流风,厉声喝道,“你毁了师兄,我要杀了你!”

软鞭化作一条坚韧的利剑,直刺紫流风的心口。

紫流风纵身一跃,躲过郭魃的袭击,萧绝迟疑间,手中的利剑终是从郭魃的颈项划过,冰冷的利刃割破郭魃的颈部大动脉,鲜血一滴滴延着利剑滴落,没入血中,化作一痕血色之雪。

空气中静得可怕,郭魃的脸近乎薄如蝉翼,她紧紧的咬着唇,手抚着脖颈,回过头怔愣的盯着萧绝。

瞳孔渐渐涣散,在她将欲再倒下之际,她轻轻落入一个人的怀抱,那个人的身体很暖很暖,身上还有股她痴恋的熟悉的味道。

萧绝和紫流风只感觉一道急风裹着雪花飞过,眨眼间郭魃就不见了踪影,萧绝正要去追,紫流风摆摆手道:“不用再追了,那是我师父,凭你现在的身体你是不可能追上他的。”

萧绝疑惑道:“鬼面的肉身不是被你毁了?”

“萧绝,你以为我真如你一样会做会欺师灭祖的事来,鬼面终归是我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更何况他还是我的舅舅,我怎可能真的毁了他的肉身,我那样说不过是为了气气那个小妖怪。”

“就算你没有毁了他的肉身,可他明明成了活死人。”萧绝垂着眼睫,微微的瞥过紫流风一眼。

“师父残留着一口气不肯走,或许就是等着有朝一日能救小师叔一命吧,从前师父是那样的疼爱小师叔。”紫流风望着郭魃消失的方向,嘴里呢喃一句,心却不安的沉落下去。

郭魃不死,小花朵就有性命之忧,而他为了替小花朵引蛊已没有多余的时间,他必须尽快除掉郭魃这个祸害,否则他死不瞑目。

他要现在就返回长生天,除了长生天的秘洞,他不知道师父还会带着郭魃去哪里,他又看了一眼萧绝郑重道:“萧绝,小花朵就交给你了。”

“你要去哪里?”萧绝端祥着他,在查出郭魃身份的同时,他也查出了卿如尘的身份,想不到这个追杀他十年的师兄竟然替他守护了花儿这么长时间。

他忽而想到小时候紫流风牵住他的手拍着胸脯道:“小师弟,从此以后你就跟着我,师兄会保护你的,一辈子都保护你。”

若不是因为他杀了江离,若不是因为江离和聂臻儿是紫流风的亲爹娘,他想他不会和紫流风走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紫流风淡淡的看着萧绝,轻笑一声道:“如今有你守在小花朵身边我就是多余的了,我自然该抽身退步去我该去的地方。”

“师兄,郑重。”萧绝眸中融出浅浅暖色。

紫流风摇头笑了笑道:“小师弟,不要以为我忘了师父师娘的大仇,也不要忘了元心是怎么死的,你千万千万要护好小花朵,否则再添一条人命我就是化作厉鬼也要找你来索命,永生永世都找你索命。”

萧绝默然的点了点头,紫流风又道:“虽然这次提亲逼杀郭魃是你我布下的局,但娘已然将你提亲的事当真了,我不管娘当不当真,我就是不准你娶小花朵,除非你有陪她白头到老的命。”

萧绝心头微一痛,淡声道:“那你最好回来看着我。”

“若有可能,我自当回来,到时就是取你性命之时。”

“好,你十年的追杀到时也该有个了局。”

“十年……”紫流风垂下了眼睫,喃喃自语道,“若能再有个十年该有多好。”

说完,紫流风转身而去,萧绝静默的立在那里一会,拂袖飘然下山而去。

是啊!他何尝不想再多有个十年,那样他就可以陪伴花儿更久一些。

……

痛,撕裂般的疼痛贯穿了整个身体。

郭魃紧闭着双眼,任凭一双温暖的手从自己的心口轻轻拂过,她努力的睁开双眼,眼前浮现出一个白色的朦胧的影子,轻轻启口唤了一声:“师兄。”

鬼面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帮她在伤口上上药,她又唤了一声:“师兄,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替她上了药包扎好伤口,坐在床边的圆凳上端详着她的眉眼,还是和从前一样的眉眼,只是添了灰败的颜色和细纹

她动了动小手想握住他的手,他淡声道:“师妹,别动。”

“师兄,你终于肯理我了,你终于活过来了。”郭魃身体虽痛,心里却高兴之极,她不知道师兄为何会醒来,可只要他能醒来,她不在乎他是怎么醒来的。

“师妹,你何必执念如此,你这样就很好。”鬼面握一握郭魃的手。

郭魃听到他低沉温柔的嗓音,这嗓音犹如带着一股魔力般让她的身体恢复了几许生机,她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已完全睁开,她就这样盯着他,他还是从前的那般模样,英挺飞扬的浓眉,波澜不惊的瞳眸,微有些鹰钩的鼻子,薄薄的嘴唇,是她喜爱的模样。

只是他的脸太过苍白,甚至比那个萧绝还要苍白,这一点她不太喜欢,她想今后她会好好做好吃的给师兄补补,她还是喜欢他从前那种健康的小麦般的肤色。

她冲着他笑了笑道:“不,我这样不好,师兄从来都不喜欢这样的我。”

“不管是哪样的你,我终是无法和你在一起。”他叹了一声,“在我心中一直只拿你当妹妹看待,不,更准确的说是当女儿看待。”

她忽然怒了:“说到底你还是嫌弃我,你一直拿我当个怪物来看是不是?”

“师妹,你身受重伤,怎可动怒?”

“你都不喜欢我又为何要救我,你不如让我死在四方山。”

“师妹,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小孩子脾气。”

“不——”她尖利的叫了一声,眼里滚着泪光,“你不要叫我小孩子,我平生最讨厌别人叫我小孩子,我不是小孩子……”

她说着,抬起双捂住双眼呜呜的哭泣起来。

鬼面似有不忍,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叹息一声安慰道:“师妹,你何苦如此。”

她移开双手泪眼朦胧的盯住他:“师兄,你等我,等我换身之后我就真的长大了,到时我就能当个真真正正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待到了那一天,你娶我可好?”

鬼面怅然的摇了摇头,他将走,有些话他必须说清楚,他对这个小师妹从未有过男女之情,他只是拿她当个女儿看待,因为阴月公主于他有救命之恩,他收留步无悔不过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罢了,说到底,他爱的不是步无悔,而是整整长了他十岁的阴月公主。

他待步无悔如兄如父,对她从来都是关爱有加,不想步无悔竟对他生出别样的心思,他答应过阴月一定要保护好无悔,即使他成了活死人,即使他还能凭自己体内残存的内力和自己独一无二的医术护住自己的心脉以期他日的复活,他终还是在前一刻用尽了他体内所有的内力救回了她。

他再无生的希望,不过他不曾后悔过,因为他尽力救了无悔,他死了,也可以安心的到地下见到阴月了。

当年,他和阴月冲破了多少阻力,忍受了世人多少的白眼才能走到一起,本以为他们可以在长生天过快活日子,谁曾想那个不要脸的先皇竟然打上自己亲妹妹的主意,在阴月逃离皇宫的那一晚,先皇诱骗阴月饮下情蛊,从此,他将阴月禁锢在皇宫

后来阴月生下一个女婴,当时的阴月身中情蛊,早已忘了他,以为自己一心一意所爱之人乃是先皇,所以给女婴起名无悔,他曾夜潜入皇宫见到过阴月,只可惜当时的他并不知道阴月中了情蛊,他为此悔恨终身,若不是他一气之下离开,或许他和阴月之间又是另外一种结局。

无悔因先天残弱在一岁那年病入膏肓,先皇广召天下民医,也就是在那一年,他入宫救了无悔,只是救的了病救不了命,无悔的先天残缺注定她要夭折。

就是这第二次入宫,他才发现阴月中了情蛊,他是有多少次想为阴月解了蛊毒,可终是没能解,因为他明白若阴月知道了真相,她要如何面对这残酷的一切。

他为了阴月肯留在皇宫日日照顾无悔的身体,无悔终还是夭折在她三岁的那一年,阴月几乎哭瞎了双眼,先皇不忍,将他的血和无悔的血一起融入龙魂玉凤眼之中,无悔有了一次重生的机会,他本以为龙魂玉的重生之说只是一个虚无的传说,不想无悔真的重活了过来。

只可惜无悔虽然能重活,但先天的残缺却不可能医好,所以无悔的身体依旧不好,为了能让无悔好好的活着,他将无悔带回长生天,他求师父收下了无悔,无悔便成了他的师妹,在长生天待了不到一年,无悔的身体是好了许多,可她却长不大,她的身体永远停留在了八岁的那一年。

那时先皇和阴月会明常来长生天看望无悔,可无悔从来都不愿见先皇和阴月,他不知道无悔是什么时候知道他爹娘的关系的,他只知道在无悔的心中先皇和阴月在一起令她无比恶心,她觉得自己是个怪胎,一个不该存在于世的怪胎,所以她心里一直深深的恨着先皇。

从此以后,无悔一直都盼望自己能长大,所以他为了她翻阅过不少古籍,只到他找到这一本上古秘籍,他才知道了换身之术。

只可惜,他还未来得及帮无悔换身,就听闻阴月被派入南疆成为质子,当他披星戴月的赶往南疆想解救阴月时,不想阴月宁死也不肯随他回来。

原来,阴月身上的情蛊已解,得知真相后的她欲行刺先皇,先皇一怒之下将她发配南疆成为质子,半年后,先皇终是忍不了相思之苦命步錾带回了阴月,而那时的阴月已被皇后暗算中了七心醍醐香之毒,她回来不过是为了杀掉先皇。

七心醍醐香,天下至毒,无药可解,为了救阴月,他不惜与她换血,可终究无力回天。

阴月死了,她到死也未能刺杀先皇成功,在临死前,她对他说过,她终是狠不下心肠杀了无悔的父亲。

阴月死后,先皇大恸,身体日渐匮乏,在随后的一年内驾崩了。

而他,在与阴月换血之后功力大减,再无法助无悔施行换身之术,他害怕无悔太过激进所以并不敢将换身之术告诉她,毕竟换身之术除了讲究的是两具身体两个人的心灵合一,更讲究的在换身的过程中需要有强大的内力将两个灵魂互换过来,这当中还不能有任何人打扰,哪怕出了一点点的差错,就足以取了无悔的性命。

无悔天资聪颖,他本欲将一身医术传于无悔,怎耐无悔不喜医术,他与阴月换血已近油尽灯枯之际,唯有将一身医术传于紫流风,毕竟紫流风有天份不说,还是他亲姐聂臻儿的孩子。

一年后,他封了自身所有筋脉成为活死人,闭关在长生天的秘室之内,他想凭着他的一生修为,他终能医好自己走出秘室

他是走出了秘室,不过他并没有医好自己,这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活着出入这间秘室。

他看着她已显出苍老怆然的脸,他心中终是有痛,他冷清清道:“师妹,于你,我已尽到最大努力,至于今后你能怎样,师兄我再顾不上了。”

“师兄,难道你还是要丢下我不管么?不,我不准!”郭魃挣命似的想要起身。

他俯身扶住了她的肩膀:“师妹,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她呜的一声,拼力的摇着头道:“师兄,你别走,我知道你还是嫌弃我是个怪物,我会长大,我保证会长大,我能给你生一堆一堆的胖娃娃,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你别抛下我好不好?”

“师妹,我从未爱过你。”

“不,等我长大,你就会爱我。”

“师妹,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也不管你长不长大,我都不会爱你,因为在我的心中从来只有一个女子,我的心已经装满,再容不下任何一个女子。”

她愤怒的瞪着他,咬牙道:“谁?”

“你不必知道。”他的身影越来越模样,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冰冷,他的眼始终看着她,那声音已是飘渺到无法捉摸,“你只需知道这个女子不是你,永远也不会是你,所以你不要再执着于长不长大……”

“不,我不信,你明明是嫌弃我,你会爱我的,只要我长大,你就会爱我的……”她满脸惊慌的看着他越加虚无的身体,张开双臂想要紧紧抱住他,他的身体已化作一堆无法拥抱的飞灰。

一阵冷风从窗棂里吹进,飞灰被风一卷,飘散四处。

她眼角悬挂着泪,呆呆的半躺在床上,手却依旧伸在半空,这样的结局她实在无法接受,师兄明明活过来了,怎可能在刹那之间飞灰烟灭,不!绝不可能,她一定是在做梦,她要醒来。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痛!好痛,她没有做梦,她的师兄从此以后再无踪迹,他还是抛下了她,他还是像从前一样狠心,抛下她一个人独自面对这寂寂人生。

她悲泣而绝望的哭泣着,只哭到眼泪干涸。

“轰”的一声,秘室的大门被打开。

一道紫色身影缓缓踱入,她压根连眼都未抬,始终呆呆的半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小师叔,枉你一直说喜欢师父,你终是害死了他。”紫流风眉间微有痛意,又自顾自叹息的低喃一声,“师父,真不懂你为何要一直护着这个小妖怪?”

郭魃就好像未听见一般,神色始终冰冷如死灰,任由着他朝着她步步逼近。

“小师叔,师父既已死了,你怎么不跟着去了?”紫流风瞧着她,心中有深深疑惑,别说是寻常人,就算是他受了此等重伤也该成了一具尸体了,可她偏还好好的活着。

他知道师父医术高可以救她,只是她心脏早已被射成了刺猬,她早就该死在了四方山上,可她偏偏等到了师父出手,这不由得不让人心中纳罕,难道这小妖怪真的小花朵脖子上戴的龙魂玉有关。

他要杀她,却又有些迟疑,在四方山,他就看出萧绝其实也是迟疑的,否则郭魃不仅仅是被割破了喉咙,而是连头都被割掉了下来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郭魃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冷声反问道:“师兄死了,我为何要跟着去?”

紫流风冷笑一声:“原来你对师父的爱也只是如此,连生死相随都做不到。”

“我还未长大怎么能死?师兄还在黄泉路上等着我嫁给他呢?”

紫流风蹙起眉毛,盯着她道:“你都已经满脸皱纹了,还没长大?”

郭魃浑身猛地一抖,伸手指着紫流风,目露凶光道:“你胡说,我这样貌美,怎么可能满脸皱纹?”

紫流风立刻从袖中掏出一枚小铜镜递给郭魃道:“你自己瞧瞧,貌美不貌美?”

郭魃一把夺过铜镜,铜镜中映出的是一张青灰而布满细纹的脸,眼角的皱纹更是细密重重,她瞪大了双眼,张大了嘴巴,鼻翼两侧立刻就有了两道深深的法令纹。

这还是那个纯真无邪,俏生生可爱的她么?她虽然一直长不大,可除了额间被厚重刘海遮挡住的几道浅淡的皱纹,她的脸还是光洁如镜的,为何,为何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就已然变成了一个小老太婆,她怎么能以这样丑陋的面貌见师兄最后一面,怪道师兄说不能爱她,试问有哪个男人会爱上这样一个丑陋的怪胎。

她一动不动的盯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凄厉的叫了一声:“不啊——”

“咚”的一声,手中铜镜落地,她整个人直直的倒了下去,眼睛却还是睁的大大的。

紫流风俯身探一探她的鼻息,她却是没有了一点儿生息。

死了,她竟然就这样死了,他和萧绝合力都未能杀得了她,她竟然被自己的容貌吓死了,这怎么可能,一个女人难道爱惜容貌能爱惜到死的地步。

他本以杀掉郭魃还要费一番周折,不想她这样简单的就死了,他心里忽然有了一种不安的感觉,郭魃死了,那小花朵呢?小花朵有没有事?

……

是夜,夏花在睡梦中难以苏醒,整个人好似坠入大海般被水淹没的窒息,她想翻身,却无法动弹,身上,脸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她嘴里呢呢喃喃的梦呓:“妈妈,你不要死好不好?小焰,为何是你,你为何要杀我……”

一道暗影缓缓靠近床边,静静坐在她床头,伸手替她拭了拭汗,又握住她的肩唤了一声:“花儿……”

“不,小焰,你为何要杀我……你告诉姐姐为何?”夏花睡得极其不安稳,压根没有感觉到萧绝的靠近。

萧绝眸色一痛,只见她胸口处悬挂的龙魂玉发出幽幽蓝光,他心微一动,探一探她的脉像却是出其的弱,难道那个郭魃真的和龙魂玉有什么关系,不然花儿的气息怎可能突然变得这般弱。

忽然,夏花一阵痉挛,浑身抖的厉害,眼角里流下了两行热泪,萧绝一惊,想抱住夏花,却又怕自己的体温冻坏了她,他黑漆漆的眸光夹着隐忍的痛色,终是将她抱入怀中,她身上的好闻的味道直扑入他的鼻息,他微吸一吸鼻子,又唤了她一声:“花儿,醒来,你快醒来!”

“萧绝,我要回去,回属于我自己的地方去……”她紧闭着双眼,咬紧了牙关,不停的呓语。

“花儿,这里就是属于你的地方,你给我回来!”他猛地伸手握住她的肩膀,用力一摇。

“不,我不属于这里,这里不是我的家,我是夏沫染,不是夏花,不是……”她痛苦的挥舞着双手,他紧紧的搂住她,覆上唇热烈的吻着她的唇。

她脸上的泪滚落到他的脸上,她的脸却越来越烫,她的唇也越来越冰烫,就连她整个身体也火烫的难以接近。

突然,一声细微的几不可闻的“咔嚓”声传来,萧绝赶紧放开夏花,低眸一看,蓝光四射,龙魂玉从中心处开始慢慢裂开,裂口越来越大,只到最后龙魂玉四分五裂,化作片片碎片掉落在锦褥之上。

蓝光湮灭,夏花浑身几乎被汗浸的湿透,到最后,她的脸上滚出大颗大颗的汗珠,身体却渐渐的冷了。

“不,花儿,我不准你死,你一定是骗我的!”萧绝沙哑的低吼一声,怀中的佳人已然声息全无。

夏花只感觉自己飘飘荡荡如游魂般在满是黑色迷雾的地方走着,她望不到前路,回头也看不到退路,到处都是黑蒙蒙的雾,雾中只有她一个人,她兜兜转转却不知道如何走出这迷雾之中。

“花儿——”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她。

萧绝,是萧绝在唤她,她环顾四周却无法找到萧绝的身影,她将两手合在嘴上大声呼唤:“萧绝——”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她,她漫无目的的胡乱走着,心里有微微的恐惧。

从前她不害怕寂寞,不害怕丧尸,更不害怕这漫无边际的黑雾,可如今,当她尝过了亲情的滋味,找到了爱情,她忽然变得患得患失起来,难道她要就此离开萧绝,离开娘,离开栓儿和大壮了么,还有卿卿。

她原本想着能在古代活的风生水起,不想,这才来了多长时间,她就要离开了。

这是哪里?是传说中的黄泉之路吗?她不信有什么黄泉路,她一定是在做梦,她猛地掐了自己一把,疼痛令她立刻清醒起来,这不是梦。

“姐姐,你终于来了……”一个清越而熟悉的声音淡淡响起,这声音里还夹杂着几许兴奋和惊喜。

夏花抬眸一看,只见前方黑雾中现出一道光圈,从光圈里走出一个身着幽蓝袍子的男孩,那个男孩长着火焰一样的头发,海水一般蔚蓝的瞳仁,粉色花瓣一样的红润的唇。

她蓦然一怔,伸手指着他道:“怎么是你?”

“姐姐,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我好想你。”小男孩张开双臂欢喜雀跃的一下扑到夏花怀中,也不管夏花的愤怒和仇恨,啵的一声就在夏花的脸上狠狠的吻了一口。

夏花更加恼怒,她曾那样的信任的他,在末世,她以为她们姐弟可以相依为命,不想到最后她却死在他的枪口之下,如今,他还有脸作出一副亲热的样子来吻她。

不由分说,她一把推开他,从发上拔出一支尖锐的银簪,直射他而去,他伸手轻轻松松的接住了银簪,对着她道:“姐姐,你想杀我?”

“炎焰,是你先杀我的!”夏花的声音带着一种滔天的愤怒,若是寻常人杀她也就罢了,偏是她最信任的人,她怎能不愤怒。

他眨了眨蓝海般的大眼睛,嘟着唇儿道:“姐姐,你是我的姐姐,我怎会杀你?”

“我不是你的姐姐,你我之间从来都没有血缘关系。”

炎焰委屈道:“你就是我的染姐姐,那一天我想杀的不是姐姐,是艾米,只可惜我中了艾米的迷幻药错把姐姐当成艾米了,我怕姐姐会一直一直恨我,所以我一直想找你解释清楚,我无法在冥界见到你,所以我只能去找你,可即使我经历了一个生死轮回,我离你那样的近,却终还是不能和你说话。”

夏花警惕的盯着他,他的脸上竟被她看的泛起一层动人的红晕,他睁着纯净的蓝眸满是欣喜的回看着她,嘻嘻笑道:“姐姐,有一件事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其实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娶姐姐做老婆。”

“放屁!”夏花依旧不能信他,声音又冷又硬,“谁愿意做你老婆。”

“姐姐,你都已经那样我了,你怎么就不愿意做我的老婆了?”他有些幽怨的看了她一眼。

“我哪样你了?”

炎焰的脸上更加红了,只红到耳朵根子,他很是害羞的垂下眼睫,一只脚下意识的在地下划着圈圈,手指放到唇边,嘻嘻笑道:“就是那样嘛……”他顿了顿,抬头看她,不好意思的低低说道,“你都已经喂我吃奶了,嘿嘿……”

夏花瞪着大眼,满脸的不可思议,细细一想,脑袋轰然一炸,伸手指着他道:“你是宝宝?那个死掉的小女婴?”

“哎呀!姐姐,你怎么叫人家小女婴呢,人家明明就是男的嘛!”炎焰更加不好意思的扭了扭身子,浓长的眼毛不停的颤动着,舔一舔唇继续道,“人家只是想见姐姐一面,怎知道好好的穿越到了一个女婴的胎,人家堂堂一个男子汉怎么可以接受一个女婴的身体,太埋汰人了……”

“所以你不吃不喝的把自己饿死了?”夏花讶然的看着他,此时,她终于明白,自己何以会对那个小女婴产生怜惜的感觉,原来那个小女婴竟然是炎焰,那个让她带着重重恨意穿越到古代的男孩。

“我只能选择死,因为不如此,如何能有朝一日娶了姐姐。”

“你究竟是谁?”夏花疑惑重重。

“我是你的弟弟炎焰啊?”他眨巴着小鹿般纯净的眼,不待夏花招呼他,他已经默默的走到夏花身边将手亲热的挽进了她的胳膊肘里,很自然的将头依偎在夏花的肩窝上,又道,“姐姐,我知道你喜欢那个萧绝,可是那个萧绝是个短命鬼,他还只有三个月的寿命啦,他根本无法陪你到老,只有我可以陪姐姐到老。”

她心旌一摇,这种熟悉的依偎感令她几乎没有了仇恨的能力,他竟然化作宝宝去找她,难道她真的对他有误会,手情不自禁的拂一拂他的头发,叹一声道:“炎焰,你是谁?”

“我是冥界的小十九啊!”

“冥界?”夏花一怔,喃喃道,“难道这世间真有冥界?”

“当然有啰……”炎焰高兴的拦起她的手,笑道,“走,姐姐,我带你去我的宫殿看看。”

“这么说我是死了?”

“姐姐,你想死么?”炎焰回头看她,热切的望着她,又道,“你愿意留下来陪我么?”

夏花怔了怔,不觉脱口而出:“我不想死。”她看着他殷切的眼,脸上颇有动容之色,清冷如玉的脸上含喜带悲,半晌,她又道,“我还有许多事未做,活着总比死了好。”

炎焰眼中闪过一道失望的光芒,又装作不在意的扬了扬眉问道:“姐姐,你不想留下来陪我是因为那个萧绝么?他可是将死之人啊!三个月后他也会到我冥界来的。”

“小焰,有没有让他不死的法子?”

“各人寿命自有定数,当然没有法子。”

夏花心头一痛,喃喃道:“也好,这样也好,我就在这里等他,不过是三个月而已,很快的。”

“姐姐,他只是凡人,死了之后要重入轮回,再入轮回,他不会再记得你了。”

“既要重入轮回,我和他一起入了轮回也好。”

“不,姐姐,你可以选择留下来,我一定会陪你永生永世的,只要你不离开我的宫殿,你就不必尝受轮回之苦。”

“没有了他,我不受轮回之苦又有何意思!”

“姐姐,难道你就这样爱她,爱到连陪我一起过不老不灭的神仙日子也不肯?”

“小焰,我答应过他要娶他为夫,我许诺过他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可姐姐也曾跟我说过,女人的话是当不得真的。”

“因为我爱他,所以我对他的话却是真的。”

“姐姐,难道你就不能爱我么?”他幽蓝的眼闪过几点泪光,脸上满是受伤的神色,颇是幽怨的看着她,眼泪已滴落下来,“我好不容易求了爹爹可以娶一个凡人的女子做妻子,你却不肯爱我,呜呜……”

夏花有些心疼的看着他,柔声道:“你才多大点小屁孩,怎么都想着娶妻了?”

炎焰撅着嘴儿道:“人家都已经一万八千岁了。”

“一万八千岁?”夏花一字一字咬牙,不敢相信的盯着炎焰。

“当然啦,我可比你大多啦,当然可以娶你了。”

“噗……”夏花几乎要喷出一口血来,“确实是大太多了,实在不适合,呵呵……不适合。”

炎焰眼睛一暗:“反正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愿意爱我,不愿意成为我的妻子。”

“你不要告诉我在末世的时候你跟着我就有这样的打算了?”

“当然了,不然我为何要跟着你,只可惜那时候我的法力被爹爹收的一点不剩,反倒叫你保护我了,后来我还让你挨了我的枪子,唉……”他长叹一声,止口道,“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姐姐,你还是赶紧去我的宫殿参观参观吧,说不定你看的喜欢就肯留下来了。”

二人一路走一路聊,夏花早已放下前尘往事的一切仇恨,她从来也没想过,她和炎焰还能有这样意外的重逢,她原本以为再不可能见到他了,即使能见到,她也必要杀了他报仇

可如今,她和他完全回到了过去,回到了过去那种相依相惜的样子。

这样很好,很好!

她看到了他的宫殿,那里很美很美,宛如仙境,只是再美的景色也没能让她留下。

……

对于夏花而言不过是冥界一日游,这一趟游玩她能与小焰化干戈为玉帛,重拾姐弟之情,她心甚是满意愉悦。

她缓缓的想睁开眼,眼皮却沉重的有些抬不起,耳边遥遥荡荡的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凄厉的哭声。

她动了动唇,唤了一句:“萧绝……”

她的声音很低很低,低到压在喉咙里根本都未能发出,所以没有人听到她的呼唤,努力的睁开眼,她眼前一片黑暗。

渐渐的她的眼睛看的分明了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惨白如鬼了无生气的脸,他紧闭的双眼,纤长的羽睫,冰雕般的脸庞,以及那刺目的披散下来大片的雪白。

满头白发如银,找不到一根青丝,如同闪着寒光的漫天白雪刺痛了她的双目。

她忍不住流下泪,指尖颤抖着想拂一拂他的白发,他怎么了?她不过是睡了一晚,他的头发怎么全都白了?

她想喊他,嗓子依旧嘶哑的说不出话来,心却碎裂般的痛。

“萧绝——”她从心底又呼唤了他一声,他紧紧抱着她,眼睛却依旧没有睁开,她努力的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动了动手,她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他的白发。

他感觉发间一痛,蓦然睁开双眼,阳光透过白白的窗户纸打进一层暖光进来,那暖光正柔柔的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还是那样苍白,可她的眼睛却睁开了。

他怔愣半晌眼里有微光闪现,他唤了一声:“花儿,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顿一下,他的眼睛复又黯淡下去,摇了摇头凄楚道,“我竟做起白日梦来了,龙魂玉已碎,我却毫无办法……”

“不,不是梦……”她想告诉他,却张口无语,她只得再努力的伸手扯一扯他的白发。

他回过神来,眼神逐渐恢复了几许生机,那黑漆漆的瞳仁里闪过希冀之光,他冰冷的指尖缓缓探向她的眉尖,她眼角有热泪流淌下来,他抚上她眼角的泪,声音沙哑道:“花儿,你真的活过来了,你没死是不是?”

她的泪流的更加汹涌了,泪眼婆娑的流个不停,他终于肯相信他不是在做梦了,原来他的花儿真的没死,他抬手轻轻的帮她拭着眼泪,修长而冰冷的指尖轻柔的像一片软软飘下的雪花,她哭的连身体也在颤抖,他忽然想了什么似的想赶紧放下了她,他差点忘了,他的身体这般的冷,花儿才刚刚醒来,她怎么能受得住这样的冰冷。

她忽然有了几分力气,伸手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襟,摇了摇头道,挣命似的说了几个字出来:“萧绝,别放手!”

他幽暗如星的眼里含了一丝温暖欣然的笑来:“花儿,乖乖躺好,我怕冻着你。”

她摇了摇头,又张口说了一个字:“不!”

他只得抱紧她,任由着她将头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这一刻,时间仿似静止,他想岁月静好莫过如此吧。

忽然,一个不甚和谐的声音打断了这份静好。

“娘,娘,是……是不是娘醒了,我听……听到娘的声音了。”屋外传来夏大壮的声音。

“大壮,你说什么,花儿怎么会有声音,她……她……呜呜……”林氏泣不成声。

“不,姐姐没死,大壮肯定没听错,姐姐一定回来了。”夏大栓哭着就要往夏花的房里走去,却被林氏一把拉住。

“栓儿,连小尘都说花儿她……她……”林氏哭的哽咽,又哀声道,“她怎会醒来,栓儿你听话,你不要进去,不要!”林氏紧紧将夏花抱在怀里,生怕夏大栓不小心闯入夏花的房中惹恼了萧绝,丢了小命。

自打三天前花儿离奇的死在了睡梦之中,萧绝便将所有的人赶出了花儿的房间,没有人可以接近那个房间,哪怕是姐姐苏九娘也不行。

苏九娘痛急之下当场就晕倒在地,幸亏小尘替她施针救了她,她虽然醒来,可终是伤心过度,三天一滴水不肯喝,一粒米也未进,不眠不休的跪倒在夏花的房前,只到力不能持又晕撅过去。

若不是小尘在临走之际留下了一颗保命丸,怕是姐姐也跟着要死了,这会子姐姐被大壮强行灌下了保命丸,昏昏沉沉的入睡了。

她害怕萧绝那样可怕的眼神,仿佛谁闯了进去只有一死,别说是她,就是姐姐也是清楚的,没有了花儿,以萧绝的性子,一旦惹怒了他,怕全家都要被他杀了,他们死了不要紧,可栓儿还是个孩子,所以他们就算再心痛也不敢踏入那个房间一步。

花儿死后,小尘也失踪了,她不知道小尘去了哪里,她只知道若以小尘的医术都救不回来花儿,那花儿怕是真的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不,姨婆,娘……娘没死,我听……听到她的声音了……”夏大壮跌跌撞撞的冲向夏花的屋子,期间还因为眼睛看不见不小心撞到了墙角,他再顾不得摸索着往夏花的房间走去。

“大壮……”林氏实在害怕萧绝会把大壮杀了,她至始至终都对萧绝存有惧意,她一把拉住夏大壮,夏大壮手一挣叫道,“姨婆,你……你别拦……拦我,娘真……真的没死。”

“娘,姐姐不会死的,不会的。”夏大栓哭的跑了上来。

“栓儿,大壮……”林氏看看夏大栓,又看看夏大壮,悲中心起,哀痛难耐,凄厉的叫了一声,“花儿,你活过来啊!你可听到大壮和大栓在喊你了啊!”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一个满头白发的男子抱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跨出了房门。

三人俱惊在当场。

“你……你的头发?”林氏怔忡的指着萧绝,在她和夏大栓惊的合不拢嘴的时候,夏大壮眼里的惊色早已褪去,他摸着往前道:“娘……娘……”

“大壮……”夏花气弱的喊了一声

她微转了转头看了夏大壮一眼,只见他脸色青灰,嘴唇干枯,一双空洞洞的眼睛布满了红色血丝,头发也是乱糟糟的扯成一团杂草般的模样。

夏大壮眼中闪过巨大的惊喜,眼睛里放过难以掩鉓的光芒,他知道想骗过萧绝的很难,也知道骗过娘很难,他一开始是真瞎,因为那时他真的害怕娘会不要他了,他唯有做个真正的弱者,娘才不会抛弃他,后来他的眼睛好了,他没有告诉娘,一来他可以借此掩护自己,二来他可以一如继往的享受着娘待他的好,他装瞎一直装的很成功,连卿如尘都看不出来,可现在,他感觉自己几乎装不下去了。

他太高兴了,他原本以为娘真的死了,就在刚刚之前,他虽然听到了房内有声音传来,可他还是不敢确定,尽管他言之灼灼的在林姨和大栓面前说娘没事,可唯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是有多么的不确定,他害怕自己因伤心过度出现了幻听幻觉。

原来,他没有幻听幻觉,娘果然醒了,她还活着,他还能做她的儿子陪着她。

夏花的死而复生惊喜了全家人,苏九娘的身体再无需保命丸保着,在醒来之后听闻女儿活了过来,她的身体已是不药而愈,虽然还有诸多的事情叫她忧心,但女儿活了过来,对于她这个做娘的来说已是天大的恩赐,她不求什么,唯求一对儿女平安幸福。

这日下午,家中甚是热闹,秦越和元阮一起都跑来探视夏花。

“小花先生,你活过来可就好了,我心里高兴的很,只是……”秦越挠了挠头。

“只是什么?”夏花笑问一声。

“只是我原本花了自己所有积蓄帮你请了整个涂江县最厉害最高明的圣僧来为你的亡魂超渡,哪里能知道你好好的活了过来,如今我只好把圣僧又送了回去,花出去的银子也不好意思再要回来了,算是打了水漂了,唉……”

“你个大傻瓜,有你这样说话的么?你这明明是咒花花嘛,难道你还要她再死一次让你的银子不白花?”

“不不不……”秦越连连摆手,“元阮,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个圣僧可是我费了老大劲求来的,不用一次可惜了……”

“放你娘的臭屁,你再说,老子削烂你这张烂嘴巴。”

这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争执着,只是不管元阮怎么骂秦越,秦越总是一副洗耳恭听笑眯眯的样子,搞的元阮十分郁闷,打出去的拳头就如打在了棉花之上。

夏花也不管他二人争执,她只是静静的坐在萧绝的身边,看着他一头白发,她心里甚是酸楚,他却朝她微微一笑。

她回以微笑,心却更痛,痛的不仅是他的一夜白发,更是小焰跟她说的话,在她醒来的那一刻,龙魂玉奇迹般的复原,当然除了萧绝和她和自己知道,没有人知道龙魂玉破碎重圆的事。

龙魂玉不仅复原,还能量大增,是以,在短时间内修复了夏花的异能。

她在想,龙魂玉这般神奇,会不会有改天换地的能力,会不会改变萧绝将死的命运,因为她听小焰提过一句,龙魂玉有召唤神兽蛟龙,令死人重生的能力。

萧绝是龙魂玉的主人,龙魂玉该能护着萧绝才是。

她想,她死了都能活过来,萧绝未必不能,想到此,她心里安了些

她静静的握一握萧绝冰冷的手,萧绝唇角勾起一丝暖笑,他本来决定带走花儿一家,后来花儿一死,他的心也跟着死了,哪里还有心情再安置他人。

因为夏大壮死活不肯离开,京城皇帝所派来接太子回宫的人马只得安驻在白头村村东头,而另一支前来秘密暗杀夏大壮的人马蛰伏在某个隐秘的角落伺机以动。

这几天都是元阮和步千越带人守护在夏花家周围,他二人合力诛杀了十来个杀手,其中有一个杀手竟是杀手榜上排名第二的逐命,在与逐命交战的时候步千越受了伤,如今步千越只得留在李天佑处养伤。

本来步千越还怀疑萧绝的诚意,只到后来他确定了萧绝中了七心醍醐香之毒,他才下定决心跟萧绝合作,他回到秘地,暗中派人秘密调查了他一直深为信赖的佟莫牙,原来佟莫牙果然是步錾的人。

他布局杀了佟莫牙,只可惜未找到暗夜令牌,如今他单凭半面令牌无法调动暗夜军团,不然也不至于在保护白牡丹的时候束手束脚。

如今,他只能依靠九黎殿的力量或许还有登上皇位的机会,虽然这机会很渺茫,可有机会总比没有机会强,他的意图早已败露在步錾的眼前,亏他还以为自己一直掩鉓的很好,没想到自己所有举动都在步錾的监视之下。

不过,他不明白,步錾为何一直不杀他。

既然想不明白,他也不愿再想,如今,他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登上皇位,接姐姐进宫。

当然,他不会强逼姐姐的,若她不愿,他会依她的心愿,若她愿意,皇宫的大门永远都会朝她开放。

只是,会有那么一天么?

他为何觉得皇位离他很遥远很遥远,这几日,他左思右想,就是觉得事情不对,这不对之处源之于萧绝,步錾还是步凌息?他很是头痛。

他在头痛的时候,整个白头村又炸开了锅。

白头村村民在有士兵驻扎的时候就已经是议论纷纷,不过那些人不会主动骚扰村民,村民还可以和平常一样过活,但村民们心里到底不安,有的村民甚至想连夜逃跑,都被士兵捉了回来,士兵还杀了带头逃跑的夏根生和夏之贵,村民的心更加恐慌,连白水庵的学堂都暂停了。

村民们这边还没恐慌完,就又有一支骑着快马的军队直逼入村,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夏平桂正哭喊着要跑出院门口,在她得知癞痢头给了爷奶一百两定亲彩礼的时候,她已经绝望的不想活了,她不管村口有没有士兵驻扎,她要逃,逃离这里远远的。

孔秀枝追着夏平桂呼哧哧的跑着,近来她受病痛折磨,原来肥胖的身体已瘦的脱了形,汗水浸湿了她的棉袄,她脸上突出两块高高的颧骨,她大声喊道:“桂儿,桂儿,你回来,不能出去啊!”

“之荣之富,快把桂丫头抓回来,我那一百两银子啊……”夏孔氏奋力的拍着手大叫着,“如今老头子重病在身,还指望这一百两银子看病啊……”

夏之荣拖着一条残腿,压根追上不夏平桂,孔秀枝跑的摔倒在院门口,他赶紧扶起了她。

孔秀枝两眼一瞪,哭的鼻涕一脸,指着远处夏平桂的背影道:“你个废物,赶紧把桂儿叫回来啊,不能跑啊,会死人的啊……”

夏之荣一想到自个的四弟被那些士兵杀了就心惊,如今平安失踪,娇娇又恨毒了他们,他只剩一个夏平桂了,按他的意思他不想把平桂嫁给癞痢头,可架不住爹娘的逼迫,他实在是没有办法

更何况四弟死后,爹重病一场,家里也实在需要银子。

他大叫了一声:“桂儿,你快回来啊!”

夏之富早已窜出了老远,终于逮住了夏平桂,夏平桂奋力挣扎,像疯子一般大叫大嚷,夏之富恨恨骂道:“死丫头,也不知道你四叔怎么死的,难道你也想跟他一样死了!”

“滚,滚,我不要你管。”夏平桂发了疯般的张口就狠狠咬向夏之富的手背。

夏之富吃痛,大叫一声,一松手,夏平桂飞一般的跑了。

夏平桂疯狂的跑着,跑的头发散乱,连鞋子也掉了一只,冰冷的地下布满着积雪,她根本顾不得了,只要一想到癞痢头冲着她露出大黄牙满口流涎水的样子她就觉得恶心的要死。

都是那个孔娇娇,若不是她暗中设计,她怎可能会嫁给癞痢头,她一定要跑到清水镇李家去杀了那个臭表子。

她直跑到村东口的大路上,突然,她耳边响起一阵尖锐的马蹄声,她胸口一阵剧痛,已被马蹄踢的老远。

她重重的摔倒在地,一声森冷的呼喝声响起:“大胆叼民,不想活了。”

夏平桂呕出一口血来,刚她逞一时之气才敢跑出这么远,如今抬眼一看,全是士兵,她只觉得有些害怕,抖擞着声音跪下声来道:“饶……饶命。”

“滚开!”那人喝斥一声,正抽出手中长剑欲一剑刺死她。

“风雷,休想耽搁时间,赶紧去四方山脚。”一个醇厚的声音淡淡响起。

夏平桂只觉得从来没有听过如此有威严的声音,只简单的一句话,就叫她害怕的连呼吸也不敢了,这人说是要去四方山脚,四方山脚可是住着她最讨厌的一家子啊。

好,很好,看来那一家子离死也不远了,惹上了这些军爷还能有个好果子吃,真是老天开了眼了,她唇角扯出了一个阴狠的笑来。

马蹄声哒哒,那行人朝着四方山脚走去,夏平桂回头看了一眼,想了想,拖着受伤了身体又返回了家中。

她就要在家里等着四方山脚传来夏花一家遭遇横祸的消息。

……

步錾在冬日斜阳之中看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女子,他呆怔在那里身子却无法动弹,他想唤她一声,嗓子却在风中哑然了,在得到牡丹还活在人世的消息之后,天知道他有多高兴。

这么多年,他虽是高高在上的王者,却无一日不是孤独的,他思念牡丹入骨,哪怕这一世她嫁作他人妇,他还是要将她带回宫中。

在来之前,他对她有些生气,气她嫁给了别人,可当他看到她时,他所有的愤怒都已经烟消去散,他不该怨她,因为他那样的爱她,所以就该包容她的一切。

他是重活了一世的人,在前世,是步千绝登上了皇位,而他却成为阶下囚惨死狱中,而牡丹在此之前已上吊自尽而亡,他记得那一天是四月初四,他曾答应过她要带她去涂江县看白雪夫人,可不想她没看到白雪夫人,却死了,她说,她不会叫他孤单一人赴黄泉,她在那里等他

若说重生给他带来了皇权,却让他失去了牡丹,前世,他娶了牡丹,他觉得那是他活了两辈子之中最美好的日子,他从来也没有那样幸福过。

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不管他有过多少侧妃和妾室,他的牡丹永远都是他唯一的妻子。

他想若他是个寻常百姓就好了,或许他就可以和心爱的女人一辈子过简单快活的日子。

可他偏偏是皇子,还是个一心向往皇权的皇子,于是在波云鬼谲的皇权之中,他越陷越深,直到最后丢了性命。

前世,他江山没得到,爱妻也死了,他终究是死的不甘心。

上天赐了他重生一次的机会,他原以为这一世江山爱妻他皆可得,可谁知道并非所有的事情都能任由他主宰,牡丹的阿爹阿娘竟然阴差阳错的死在了他的手中。

这当中的情由种种,他自是无法向牡丹解释清楚,谁能相信一个人可以重生,更何况当年的牡丹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就跳了悬崖,从此,他再寻不到她的踪迹。

难道就这是重生得到皇权所要付出的代价,这样的代价叫他痛彻心肺,他虽为帝王,却无一日真正快活过。他紧紧注视着她的身影,她还是和从前一样。

他的心开始狂跳起来,薄唇微启,柔柔的唤了一声:“牡丹!”

苏九娘正去厨房烧了一吊子热水拎了出来,蓦然听到一声呼唤,她一转头,神情一疆,手里拎着的沙吊子砰的一声砸到冰冷的地面上。

她看着他,他的身影这般熟悉,即使他脸上已有岁月的风华,他还是这般熟悉。

紫衣萧杀,金冠束发,五官坚毅,黑曜石般的瞳仁敛着岁月沉积下的万千光华。

她的心跳的越来越快,眼睛里却带着深深恨意,于恨之外又多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神色,他向前一步又唤了一声:“牡丹……”

“不,你别过来!”她身子微往后一退,脸上已是血色全无。

他停住脚步,眸子晶亮:“好,我不过来,牡丹你别怕,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你认错人了,我不叫牡丹,我叫苏九娘。”她微镇定了神思,敛容冷冷的盯着他。

“不,我不会认错,我怎么会认错……”他口中喃喃。

苏九娘身子抑制不住的猛地颤了一颤,她紧锁着眉头,沉声道:“我不认识你,你走!”

步錾瞳仁紧紧一缩,胸口处有窒息的难受,他上前一步道:“牡丹,你还在恨我?”

苏九娘冷笑一声:“你是谁,我为何要恨你?你可以滚了。”

步錾神色一荡,怔了一会儿,扬唇笑了笑道:“牡丹,你还在骗我,依你的性子断不会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冷淡无礼,在你心里,你一直都记得我的是不是?”

苏九娘眸光微动,这个男人怎还能找上门来,他若是来接大壮的也就罢了,偏偏为何还要旧事重提纠缠于她

她无力杀了他为阿爹阿娘报仇已是对不起阿爹阿娘,如今怎可能再愿与他有任何牵扯,再者,她虽不通这皇权争斗,但也知道如今家中已然是不可能再有太平之日。

一个大壮,一个萧绝,一个阿越,个个都是皇权中人,如今再多一个步錾,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样的复杂局面。

……

屋门开启,苏九娘看了一眼夏花,喉头间泛出滚滚痛意,她唤了一声:“花儿……”转头又看向那伫立在院中高大的身影。

夏花已听到了屋外的动静,她知道步錾的到来意味着什么,她和萧绝已没有机会再离开这里,这就是一场生死对诀。

门声吱呀,夏花走出屋外,挽住苏九娘的胳膊柔声问道:“娘,外屋冷,你先进屋。”

苏九娘点了点头,便不再看步錾一眼跨进了屋门。

步錾遥遥望了一眼苏九娘的背影,凄怆无比,牡丹如今有儿有女,只可惜这孩子都不是他的,他在想,若再给他一次重选的机会,他究竟是会选皇位还是牡丹?他清楚的知道答案,尽管他过的孤寂,可他从不曾后悔过这一世的选择。

他是个男人,一个渴望至高无上权力的男人,他是为皇权而重生,牡丹于他而言是个梦,一个让他两生两世都要追寻的梦,没有这个梦,他会痛苦却不会死,而没了皇位,他就注定要葬身在皇权争斗之中。

尽管他没有后悔过,可现在他是多么想将牡丹拥入怀中,只是现在的牡丹离他好远好远,眼眶微有湿润,他轻闭上眼,任凭冷风吹打。

再睁眼时,却看见一道黑影静立在那里,满头白发未束,随风飘散。

他怔了怔,一双浓密的剑眉扬了扬,波澜未惊的淡声道:“萧绝,你果然躲在这里。”

“步錾,想不到你竟会亲自到此。”萧绝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天下还有你萧绝想不到的事?”步錾面色沉静,微微挑眉继续道,“朕布下天罗地网却未抓得了你,看来你的确比我想像的还要厉害。”

“论厉害谁能敌的过你,你虽未抓到我,不也成功借机铲除了你一直想要铲除的人?”

“朕最想铲除的人还站在朕的面前。”

“所以你亲自来了?”

步錾冷哼一声,沉声道:“萧绝,你已是将死之人,为你兴师动众不值得。”顿一顿继续道,“我这一趟来只是为了带走牡丹和凌息。”

萧绝淡淡一声,说道:“只怕不能随你所愿。”

“你以为你可以拦住朕?”

“我为何要拦,只是他们不愿跟你走罢了。”

“牡丹是朕的女人,凌息是朕的儿子,若他们不肯跟朕走,朕就将整个白头村夷为平地。”

“你的儿子根本不会在乎白头村会不会成为平地,他若回宫早就走了,何必延误到现在。”

“朕的儿子当然不会在乎,可朕的女人却会在乎,朕知道牡丹是这个世上最善良的女子。”

萧绝冷笑两声:“一向老谋深算,喜怒不形于色的步錾也会有今日这般形景,看来那个白牡丹对你很重要……”定一定,他伸手抚了抚胸前垂下的白发,阴幽幽道,“或者我可以杀了她。”

一阵阴风拂过,屋门剧烈的开合,夏花只觉得有片刻的闪神,而苏九娘正坐在厅前黯然神伤,忽觉自己被一阵强烈的冷风一裹,整个人已经不能自主的往屋外飞去。

“外……外婆……”夏大壮大叫一声。

“娘——”夏花神思恍惚间,眼间苏九娘飞出门外,脸立刻白了几分。

萧绝冰冷的手已掐住了苏九娘的脖子,苏九娘开始奋力的挣扎,喉咙口更是窒息的难受。

“萧绝,你疯了,你放开我娘!”夏花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了。

“放……放开我外……外婆。”夏大壮摸索着跑出屋外。

萧绝冷戾的喝了一声:“元阮!”

元阮会意,立刻点了几人的穴位,秦越和夏大栓还没来得起身人已经僵坐在那里动弹不得,夏大壮更是以一种向前倾身欲扑萧绝的姿态斜斜的立在那里。

夏花又惊又怒的瞪着萧绝,怒喝道:“萧绝,你若敢伤我娘一根汗毛,我……”

“好吵!”萧绝轻轻挥一挥衣袖,夏花已发不出一点声音。

“步千绝,你若敢伤害牡丹,朕叫你死无葬身之地!”步錾脸上明显带着急怒的表情,手一挥,就有黑压压的士兵将整座院子里三层外三层的重重包围。

萧绝阴郁的双眸全是狠绝与阴霾,手中的力道加了两分,苏九娘的喉咙里发出痛苦呻吟,他冷笑一声:“你都已知道我命不久矣,我还会怕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步錾急呼一声:“牡丹——”

苏九娘的双手紧紧的拉住萧绝冰冷的腕,想要扯开他的禁锢,眼里已然逼出泪来,哪里还能再说一个字。

“不,你不会杀她,你那样爱牡丹的女儿,你怎么可能杀了牡丹。”步錾看着苏九娘痛苦样子,眼中恨怒愈盛,他明明得到消息萧绝为了夏花一夜白头,萧绝怎么可能会杀了夏花的娘亲,一定是萧绝故意在他面前演戏,一定是。

“步錾,你是个聪明人,自然该懂什么才叫真正的演戏,不然你以为步凌息的消息是那么容易可以传递出去的,枉你聪明一世,为了一个女人却犯了糊涂。”萧绝低沉一笑,冷声道,“我的确命不久矣,没有心情也没有能力再去爱什么人,我做的一切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在我死之前杀了你。”

夏花死死盯在萧绝的脸上,她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她不信萧绝会杀了她的娘亲,可眼见娘亲的脸上越加越苍白,她开始害怕起来,她眼中的泪终于潸然而下,泪水洗面,被寒冷的北风一吹更觉着冷彻心骨。

元阮立在萧绝身后,他看了一眼夏花,心中忽生不忍,叹了一声道:“花花,你别恨爷,爷也是没办法,白牡丹是九黎殿追杀的逃犯,即使她现在不死,还是要被捉回到九黎殿烧死。”

“花……花儿……”苏九娘脸上已被勒出根根青筋,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整个人忽然被萧绝残忍的提起,她两条腿不停的划拉着,她又叫一声,“阿……阿錾……”

这一声阿錾彻底击中了步錾的心肠,曾经多少个午夜梦回,他都梦到牡丹唤了他一声阿錾,他的心像被万根银针刺中,他脸上带着深切的怜惜与痛楚:“牡丹,别害怕,我会救你。”

他目光从苏九娘脸上转过,恨恨的盯住萧绝:“萧绝,你放了牡丹,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萧绝的手松了松,苏九娘软嗒嗒的双脚落了地,他嘴角含着森冷的笑意,一字一字道:“我要你的命。”

夏花此时虽已愤慨至极,可她还保持了一丝理智,她在抽泣之间忽闻到一股淡淡的牡丹熏香,她心蓦地一喜,再深吸一口气,那牡丹香虽淡却是清幽入鼻。

娘从不喜熏香,身上怎可能会有牡丹香的味道,这牡丹香很熟悉,是云柳絮身上的味道。

她兀自一怔,仿佛在刹那之间明白了什么,怪道刚才她会有一瞬间的晕沉,只那一瞬间,已是偷龙转风,她虽有些生气,心里却安然了许多。

“报!”一个苍劲有力的短促之声传来,一个身着棕红铠甲的士兵从山下急奔而来,他正要向步錾汇报他已夺了步千越的暗夜令牌,却被风雷一把挡了下来。

步錾似乎没有听到那士兵的声音,他蓦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咬牙道:“好!”

“皇上……”风雷激越的声音响起,一下跪倒在地,随之重重包围的士兵俱一起跪倒在地,风雷跪着步向步錾,急呼一声,“皇上,不能,如今乾坤已定,你不能为了一个女……”

步錾冷冷的看了一眼风雷,沉声道:“滚开!”

“皇上,臣不能让你做此等傻事。”风雷固执的跪在那里。

“你再啰嗦,朕杀了你!”步錾寒声一喝。

“就算皇上杀了臣,臣今日也绝不能让皇上伤了分毫。”

“步錾,我的耐心很有限。”萧绝的声音已带着深深的不耐烦,苏九娘几乎虚脱的身体复又被他提了起来,苏九娘这会子除了流泪,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滚开!”一声暴喝从步錾嘴时发出,他浓烈的剑眉狠狠扬起,“砰!”的一声,腿已经踢向风雷。

锋刃就在刺入心口,风雷大声叫道:“拦住皇上!”

“叮!”的一声,有人飞出一把暗器击飞了离步錾心口零点零一公分处的匕首。

夏花微有动容,她本以为步錾对娘的爱不过是镜花水月,一个皇帝拥有那么多女人,还跟那么多女人生下那么孩子,就不配拥有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爱情,步錾哪怕再喜欢娘,也不可能为娘做到如此,难道步錾真的爱娘已爱到以命相护的地步了。

不,不可能,若他真愿意为娘而死,就不会在当年杀了娘的阿爹阿娘,她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直觉,郭魃的心脏异于常人是长在右边的,步錾的心脏会不会也长在右边

她正想着,萧绝冰冷的声音复又响起:“步錾,看来今日你选择了让白牡丹死。”

“不!萧绝,你放了牡丹,我如你所愿。”步錾面色阴沉,环顾四周一圈厉喝一声,“若再有轻举妄动者,杀无赦!”

“皇上!”风雷还想再说什么,被步錾寒声喝断,“风雷,不要妄图考验朕的耐心!再多说一个字朕诛你九族。”

风雷咳的呕出一口鲜血,步錾已一个弯身从地上捡起匕首,眨眼间匕首没入心口处,鲜血顿时汹涌如注。

夏大壮脸色苍白,不敢置信的盯着步錾,他知道父皇喜欢白牡丹,却不知道父皇已喜欢到如此地步。

步錾眉心蹙了蹙,对于没入自己心口的刀,他几乎没有多大的痛感,他唇角牵出一点冷笑来:“萧绝,这下你满意了,你可以放了牡丹了。”

“皇上……”风雷几乎快要哭了,士兵们跪倒在风中一个个皆是满脸痛楚。

萧绝冷声道:“交出暗夜令牌我才能放了她。”

“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本来就喜欢得寸进尺。”萧绝淡声道。

步錾恨极,这会子顾忌白牡丹却着实也拿萧绝无法,他虽来的仓促却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只是他没想到会了这样的意外,他没有料到萧绝竟会拿牡丹的性命要胁于他,若是旁人,他有把握可以将牡丹夺回,可抓住牡丹的是萧绝,他一点把握也没有,唯有被他牵着鼻子走。

自打他重生,他步步为营,将一切握于手掌之中,可现在,他忽然有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就如他当初眼睁睁的看着牡丹坠落悬崖一般无力。

他的脸色露出少有的无奈和灰败,他挥一挥手道:“暗夜令牌拿过来!”

“元阮!”萧绝轻喝一声。

元阮往前一步正要接过令牌,忽然一个人影闪现,那人隔开了他与令牌的距离,一下夺过暗夜令牌,元阮一怔,伸手指着那人道:“夏大壮,你?”

萧绝淡淡一笑:“步凌息,你终是沉不住气了。”

“萧绝,你所做所为不过就是为了逼我在娘的面前做回步凌息,你知道单凭你一已之言娘不会信你,所以你一步步设下陷井想让我往下跳。”

“步凌息,看来你心中并没有你的父亲,他的命于你而言还不如半枚暗夜令。”

步錾失望阴沉的看了夏大壮一眼,他自裁的时候这个儿子没有出手,如今为了半枚令牌倒出了手,这当中必然着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夏大壮眸光如炬,哪里还有半点虚空的样子,他的脸色阴沉无比,暗夜令牌掌握的不仅仅是暗夜军队,更是开启龙魂玉的一把钥匙。

当年正是齐阁老与皇爷爷反目成仇,欲将暗夜令阴阳合体开启龙魂玉召唤神兽蛟龙,蛟龙是大历王朝历代兴盛的守护神,但凡事物极必反,一旦蛟龙被召唤出来必是血流成河,白骨累累

皇爷爷害怕大历王朝有颠覆之险,所以在一夜之间诛杀了齐阁老,并将当年所有的知情之人全部诛杀,这一段秘密随着皇爷爷的驾崩而被彻底封存。

而如今,他想他应该是唯一知道秘密的人,他知道这个秘密也完全是机缘巧合。

他一心想寻找暗夜令,他知道有半枚令牌在邪道佟莫牙手中,佟莫牙本是为父皇炼制丹药之人,父皇患有宿疾,每逢四月四牡丹盛开之际便犯心疼病,宫中御医束手无策,倒是佟莫牙进供的丹药有奇效,只要犯病时父皇服食一粒皆可。

佟莫牙手中握有半枚暗夜令,大半年前,他为得到这半枚暗夜令欲亲自前往四方山那座秘密山洞一探究竟,不想却在半途中遭遇大皇子所派人马的伏击,他身受重伤坠落山崖被夏花所救,从此,他失去了记忆。

只到一个月之前,他才完全清醒过来,他知道佟莫牙表面上是步千越的人,实际根本就是父皇派在步千越身边的奸细,只是他不懂,父皇既然忌惮步千越,为何费心费力的宁可派人监视他也不肯杀他。

父皇从来都不是有妇人之仁的人,别说一个皇弟,就是他的亲儿子犯了错,父皇也一样不留父子情面,他唯独留下了一心想犯上作乱的步千越,这实在匪夷所思。

现在,他似乎懂了,父皇怕是为了白牡丹才不肯杀步千越,想想,他又觉得心冷无比,在父皇的心中他所有儿子的性命都敌不上一个已嫁作他人妇的女人。

是啊!皇权之中哪来的父子兄弟。

他不在乎血流成河,白骨累累,他只在乎自己将成为蛟龙的主人,传闻蛟龙可以实现主人心中所愿,他这一生所求一是皇位,二是夏花,只待召唤出蛟龙,他全都可以得到了。

他已握有佟莫牙手上的半枚暗夜令,如今他怎么可能让从步千越那里夺来的另外半枚暗夜令落入萧绝手中。

龙魂玉就在娘的脖子上,只要阴阳两枚暗夜令合并开启龙魂玉,转眼之间,他江山美人唾手可得。

他转眸看着夏花,夏花的长发飞舞在风中,怨、恨、痛、怒种种情绪俱浮于眼眸之中,夏大壮眼睫不自觉的跳了一跳,他抬手揉了揉眼,眼神明亮如星,他想解开她的穴道,手伸在半空却凝滞终是垂了下来,他知道娘最恨人骗她,这会子娘是要恨死他了。

他假装没有看到夏花惊怒的双眸,心却微微颤抖,转过头来他看向一身漆黑衣衫,白发如银的萧绝,清俊的面色忽然变得狰狞起来:“萧绝,你可后悔没有杀我?”

萧绝淡声道:“你现在问这些不觉得多余?”

夏大壮轻嗤一声:“萧绝,不要再装了,你可以为了娘连我也不能杀,又怎会不顾忌到娘,敢拿外婆的性命去要胁我父皇?”说话间,他又看向胸口处鲜血淋漓正被风雷和另一个御前侍卫扶住的步錾冷笑一声道,“父皇,所谓关心则乱,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难道就没看出萧绝手中的白牡丹是假的?儿臣真的没想到你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到如此地步,你置母妃于何处,你可记得母妃日日夜夜在清华殿盼着你去看她,只可惜她盼到了死也没见到父皇一面,父皇你到底是有情还是绝情?”

“息儿,你……”步錾捂住胸口,看着夏大壮阴郁的目光,他又惊又怒,急怒之下胸口一痛,身子难免有些萧瑟,他伸手指着夏大壮声间有些虚软,“息儿,你为何现在才说,你这分明是想置朕于死地!”

“哈哈哈……”夏大壮仰天一笑,只笑的眼角流出了泪水,漆黑瞳仁里闪过冰冷的光芒,咬着唇沉声道,“父皇,母妃生前那样挂念你,儿臣怎么舍得让母妃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那冰冷的坟墓之中,儿臣在母妃的灵前发下毒誓,要送父皇去见母妃,只可惜儿臣还没来得及送父皇上路就失去了记忆,虽然有些迟了,但儿臣相信母妃不会怨怪儿臣,她一定还在那冰冷的坟墓中等你相聚。”

“放肆!”步錾厉喝一声,怔怔的盯住夏大壮,眸光深沉带着一种急痛而审视的意味,“息儿,你以为你握有完整暗夜令牌就可以号令暗夜军团来杀了朕,你太天真了,你根本走不出这里,你现在想回头父皇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父皇,我要号令暗夜军团做什么?”夏大壮唇角带着一丝讥诮。

夏花几乎难以理解夏大壮行为,哪怕他变回了步凌息,难道单凭暗夜令就可以扭转乾坤杀了步錾,杀了萧绝和元阮,杀了这重重包围的士兵?

她带着一种疑惑的,痛心的,冰冷的,无法置信的眼神盯着夏大壮,胸口的龙魂玉忽然崩射出一道火红的光芒,她胸口一烫,那火红之光却一闪而灭,她心突突的跳着,忽然有了一种巨大的危机感。

夏大壮的这一句反问令所有人的眸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不仅夏花不明白,就连萧绝也不甚明白,他本以为夏大壮将步錾引来是为了对付暗夜军团以及他和埋伏在这四方山周围的九黎殿众人,可现在看来却压根不是这么回事。

步錾半眯起眼,眼中寒光凌厉,他忽然有了一种感觉,感觉那暗夜令远非他想像仅仅只是号令暗夜军团的令牌,一定是他忽略了什么,他沉沉道:“息儿,你既然你不愿号令暗夜军团,就将令牌交回来,只要你肯交回令牌,朕答应你,你还是太子。”

夏大壮冷笑道:“父皇,你可真是可笑,我马上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还需要你这空许的承诺做什么?”

他不再看步錾,回头看向那霜衣黑发的女子,他两眼通红,喃喃道:“娘,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没关系,只要一会,就一会,再睁开眼时,你就可以忘记一切和我重新开始,你放心,我会永永远远都陪着你的,娘,我答应你,此生我只有娘一个女人。”

……

斜阳西下,天色渐暗。

阴阳相合的暗夜令被抛至半空之中,夏大壮嘴唇蠕动,嘴里念念有词念着别人听不懂的咒语,暗夜令忽然击向夏花的胸口处,龙魂玉暴发出强烈的红光,光如利刃将龙魂玉切割成碎片。

狂风大作,树动枝摇。

被龙魂玉封印的空间在霎那之间被开启,周围全是耀眼夺目的白,碎片重组,化作一条乌黑的蛟龙,蛟龙在半空中盘旋,大团大团的火光从蛟龙口中喷出,刹那间已是漫天红光。

狂风吹起大团火焰,火光似要吞噬一切,惨叫声哀鸣声彼此起伏,许多人甚至都未来得及作任何反应,整个人已被火成一堆焦炭。

火光冲天,蛟龙嘶吼声震天动地,响彻云宵,整座房屋开开寸寸皲裂,转眼间便分崩离析,化作一堆灰色尘土。

“哈哈哈……”空中传来夏大壮近乎癫狂的大笑声,“蛟龙,除了我娘,杀光这里所有的人!”

“皇上,快逃!”风雷叫了一声,纵身一扑,挡住了袭向步錾的火团,整个人在瞬间成了火人

步錾再不想事情的结局会是如此,前世,暗夜令牌只是能号令暗夜军团的令牌,纵使过了一个前世今生,他从来也不知道暗夜令竟会是开启龙魂玉的钥匙,他更没想到的是,他最喜欢的儿子竟然一心想杀他。

看来,这都是天意,他本以为自己的心长得异于常人可以令他既救了牡丹又躲过死劫,可今日,他在劫难逃,不过能与牡丹在一处化为飞灰,他也算死得其所了,他大声疾呼:“牡丹……”

苏九娘听到这一声凄厉呼唤,再大的仇恨在此刻也随着这一场死劫灭了,她紧紧抱着夏大栓,想喊他一声,却喊不出口。

“牡丹,你可知道?我寻了你一个前世今生,我想告诉你,前世你是我的妻,今生你可还愿做我的妻……咳咳……”

“阿錾……”她柔柔的唤了一声,声音小的他却听不见,她的喉咙被火灼的剧烈的痛,她再无法走一步路,再无法说一个字,她柔弱的身子慢慢倒下,紧紧将夏大栓护在了怀中。

她死了不要紧,可是她的花儿,她的栓儿怎么能死,他们的年纪还这样小啊!

夏大壮眸光通红,朝下望时,却微微看见苏九娘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火光之中,他眸中微闪过一滴晶莹的泪,呢喃一声道:“外婆,我本不想杀你,只是你不该,不该占据了父皇的心,叫我母妃痛苦一生。”

“萧绝,娘——”夏花在火光中凄厉的大喊一声,她的双眼被火熏的几乎看不清,她愤怒的抬头望向那在半空中盘旋吐火的蛟龙,眉稍一挑,暗暗将体内所有异能凝聚,脚尖微微着地,纵身一跃,随即飞上了蛟龙的背。

蛟龙翻转身子,试图将甩下身来,夏花紧紧抱住蛟龙的脖子,身子俯贴在蛟龙身上,又腾出一只手来抽出腰间匕首狠狠的刺向蛟龙身体。

蛟龙哀鸣一声,在空中翻腾。

“花儿——”萧绝呼唤一声,夏花往下看去,却在火光之中看到一道黑色身影迎风而上,整个人直立于蛟龙身上之上,手中黑剑直往蛟龙头顶刺去。

“萧绝,你还不死!”夏大壮眼中杀气腾腾,眉稍一挑,从袖口中飞出一枚暗器,暗器直袭萧绝而去。

“萧绝,小心!”夏花惊喝一声,再顾不得紧抱蛟龙脖颈,一个起身挡在萧绝面前。

“娘——”夏大壮大叫一声,想收回那枚暗器,却终是没有收回,“你为何到了现在还要护着他?”

“叮——”的一声,萧绝手中利剑已击落暗器,夏花因站立不稳,身子急落而下,萧绝顾不得再与蛟龙纠缠,转身飞下想拉住夏花,扯住的却是她的衣袖。

“刺啦——”一声,衣袖断裂,夏花身子如断翅白蝶般坠落,坠落向那一团燃烧的正旺的火焰。

“花儿——”

“萧绝,再见——”

“娘,你放心,我不会叫你死的,你是我的,你永永远远都是我的,你答应过我要一辈子陪我的。”夏大壮嘴角骤然牵起一丝融融的暖笑,口中呢喃道,“娘,或许只有让你浴火重生,你才肯心甘情愿的跟着我的。”

正当夏花以为自己从此要和萧绝天人永隔之时,忽见一道紫色魅影急闪而过,她整个人已被紫流风紧紧搂入怀中,紫流风脚轻轻往下一点,抱着夏花又直往空中飞去

“萧绝,人交给你了。”紫流风挥舞手中紫羽扇,

烈火焰焰中,片片紫羽化作千万只紫蝶,紫蝶在烈火之中翩翩飞舞,直往蛟龙身上飞去。

夏大壮脸色一变:“化骨蝶!”

紫流风冷笑道:“夏大壮,我倒要看看是你召唤的蛟龙厉害还是我的化骨蝶厉害?”

“蛟龙是神兽,岂是你这凡间羽蝶所比!”夏大壮目光凌凌,凌空一跃,人已跃然立于蛟龙背上。

夏花几乎根本没看不清,她只觉得一双眼睛被火熏的无法睁开,耳朵边不停的传来一阵阵呼啸打斗之声。

她努力的睁开眼,只见漫天华彩,紫蝶在烈焰中穿梭飞舞,她不知道有多少紫蝶在火中化为灰烬,它们就像飞蛾扑火般一次又一次的飞向那条张牙舞爪的巨龙。

突然蛟龙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一只紫羽蝶终于成功的停驻在它的额角之上,转瞬间额角化作一堆虚无,蛟龙痛苦的在空中翻滚着身体。

夏花不知道夏大壮施了什么秘术,她只微微的看到夏大壮伸手在蛟龙的额头摸了一把,蛟龙的额角竟然奇迹般复原。

“蛟龙,杀了他!”她又听到夏大壮一声划破苍穹的怒喝。

紫流风已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往下落去,夏花不明白紫流风何以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更不明白自己在看向紫流风落下的那一刻心会那样的痛。

“师兄!”

“紫流风!”

萧绝与夏花异口同声,他一只手紧紧的抱住她,另一只手迅速抽出腰带缠绕上紫流风的身体。

“萧绝,紫流风,你们一起都要去死!”夏大壮已杀红了双眼,他跨坐在蛟龙身上,整个人几乎和蛟龙融为一体,化作一道强大的烈光,先袭紫流风而去。

“小师弟,一定一定要照顾好小花朵……”紫流风的话根本没有说出口,他已被拦腰叼入蛟龙口中。

他本以为小花朵真的死了,他交待了萧绝一定守护好小花朵的身体,他千辛万苦为小花朵寻来了千叶灵芝,以期能救回小花朵一命,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将千叶灵芝炼制成起死回生的圣药,萧绝就派人传了消息给他,小花朵活了过来。

很好,小花朵活过来他很高兴,不过他还是要将千叶灵芝炼成圣药,他本想着,在他死之前送一份珍贵的大礼给小花朵。

只可惜,这圣药他永远都炼不成了,他要死了,他以紫流风的身份死去,小花朵才不会伤心。

他再不想,上天已残忍到连他这最后一丝小小的心愿也不能让他如愿。

一刹那间,他脸上的面具破碎。

“卿卿——”夏花凄厉的大叫一声,眼睁睁的看着他整个人被蛟龙吞入腹中,再无一丝踪影。

“步凌息,你个龟儿子,老子要杀了你!”元阮的声音已是嘶哑无比,他冲破层层火焰,终于找到了萧绝和夏花,终于有了击杀夏大壮的机会。

“元阮,不要——”一直紧紧粘在元阮身边的秦越因着元阮的保护倒未被大火吞灭,他看着元阮飞向夏大壮,忽然有了一种生离死别的痛。

这是怎么了,谁来告诉他到底发生什么事,刚刚他们一家还其乐融融的说着话斗着嘴,怎么转眼之间,就全变了。

“元阮,回来!”萧绝大喝一声。

挥手间,元阮的身体在萧绝强大的内力下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他转头看了一眼萧绝道:“爷,让我杀了那个该死的臭东西。”

“你不是他的对手!”萧绝的脸在火光下呈现出少有的红色,他看向夏花,修长的指尖划过她的眉,轻声道:“花儿,答应我,只要有一点点可能,就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萧绝,不要,要死我们一起死。”

“花儿,你若爱我,就答应我。”

“萧绝……”

“娘,就算死,你也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你可知道我有多么的爱你?你的心怎么不向着我,我可是你的儿子啊……”

“不,你不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是夏大壮,不是步凌息。”

“娘,不管我是谁,我都要得到你!没有了萧绝,你就会爱我了。”夏大壮深深的看了夏花一眼,冷喝一声,“蛟龙,杀了他!”

“不!”一个嘶哑而凄怆的女声传来,云柳絮身上的衣服已被烧的破烂,就连平日里浓密如云的秀发也被烧的枯焦,发出一阵阵难闻的焦糊之味,此刻的她满是狼狈,那脸上纵横刀错的刀疤愈加显得可怕,她死死的盯着夏大壮道,“阿步,你不能杀了阿绝,要杀就先杀我。”

夏大壮冷漠的扫了一眼云柳絮,像根本不认识她似的,鄙夷道:“不自量力!”

说话间,他已召唤蛟龙腾飞。

电光火石间,夏花闻到一股强烈的曼陀罗之香,那香气比之上次萧绝和紫流风大战还要浓烈,霎时间,天崩地裂,呼声啸啸。

萧绝眸色呈现出妖异的全黑,狂风烈焰鼓起他漆黑的长袍猎猎翻飞,额间的曼陀罗花蓦然飞出,化作成千上万朵黑色花瓣。

花瓣带着浓烈的戾气和粹着剧毒般的乌黑光芒,卷袭向蛟龙。

阴风狂作,黑色花瓣带着毁天灭地的黑暗气息,在尽数卷袭向蛟龙的时候爆发出一股强大的能量在瞬间将蛟龙吞没。

没有人能看到萧绝与蛟龙是如何厮杀的,也没有人能够知道冥杀在这一刻到底爆发了多大的能量,因为他们早已被这股能量掀起的阴风卷到别处。

蛟龙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在下一秒,它巨大的身子轰然倒下。

刹那间,冲天火焰渐渐熄灭,天地间也逐渐恢复了原本该有的颜色。

天那么暗,暗到连一颗星星都没有

唯有几点燃烧未尽的火焰还微微跳动,到处都是被烧的焦烂的尸体。

“萧绝,你不能死,你给我回来!”

当夏花返回到萧绝身边的时候,见到了是他残破的身体。

夜风卷起还未散尽的黑色曼陀罗花,花瓣如雨落下,落在他的发上,脸上,身上。

她紧紧的抱住他,轻轻拭去他脸上的鲜血:“萧绝,我不准你死,你给我回来!”

他的指尖微动了动,缓缓的睁开眼,唇角边努力扯出一丝温和的笑来:“花儿,你来啦!”

“萧绝,我好爱你,我要娶你好不好?”

萧绝破碎的心猛地一震,震的他身体痛的四分五裂,他望着她,低低道:“花儿,你终于肯娶我了,我好高兴,好高兴……”

“萧绝,我带你回家,待你养好伤后,我们就成亲。”

“花儿,我怕我现在回不去了。”

“不,你一定能回去。”

“对不起,花儿,我要走了……”

“不,你若敢走,我必……”

“花儿,我允许……”

“你允许我什么?”

“我允许你在我不在的时候,寻……寻找第……第二春。”

“我不要你的允许,你若死了,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你知道我本就不属于这里。”

“呜呜……”一个孩童的哭泣之声忽地响起,“娘,姐姐……呜呜……”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摸一摸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我的花儿是这世上最坚强的女子,就算你是沫染,你不属于这里,你也还是我的花儿,花儿,我知道你不想留在这里,可是你还有栓儿,你如今是他唯一的依靠,你不能弃他而去。”

“呜呜……娘……娘……姐姐……姐姐……”

“花儿,答应我,一定定要好好活下去。”

“不,我不能答应你。”

“花儿,你若不肯答应,待我回来之日又如何还能找的到你?”

“你骗我,你怎能回来?”

“花儿,龙魂玉有令人重生的能力,我是龙魂玉的主人,自然可以重生,只……只是你要等我十……十年……”

又是一阵狂风,他的手软软的滑了下去,她的身子蓦然一僵。

十年?

他究竟是骗她还是真的会回来?

萧绝,你不要骗我,否则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

天由暗转明。

霜白幔帐低垂,依稀可见幔账内躺着一个女子的身影,幔帐微动,那女子已转醒过来。

夏花一睁眼,透过幔帐就看到明晃晃的辉煌宫殿,这里她比较熟悉,因为她才刚刚来过不久,她缓缓起身,正要下床,却听到一个清越的声音传来:“姐姐,你终于醒啦!”

“小焰,我怎么又到了这里?”夏花抬起迷茫的双眼,头却是剧烈的疼,她微蹙着眉尖,炎焰已十分体贴的亲自撩开幔帐,坐在她床边,伸手就替她轻柔的按了按额角。

“当然是我把姐姐接过来的。”炎焰边接边说,又柔声问道,“姐姐,还疼不疼?”

夏花灰白着脸忍受着疼痛道:“我不疼了。”

“姐姐,你骗人,你明明疼的要死却说不疼,是不是我的手法不好?要不要我换个人来?”

“小焰,不用了,我很好。”夏花摇了摇头。

“姐姐,其实想不疼也很简单,只要你喝下忘川,忘却前尘往事,你就能永生永世快活的在这里和我一起过神仙日子。”

“若什么都忘了,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过是一具无心的躯壳罢了。”

“姐姐,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意留下么?”

“小焰,姐姐知道你待姐姐好,可若我忘却了一切,我还是我么?”

炎焰眸中一痛,修长的手指依旧轻轻的帮夏花按摩着额角,嘟着唇道:“姐姐,不管是你爱的还是爱你的都已经死了,你还要回去做什么?”

“不,他没死,他答应我十年之后还会回来找我的。”

“姐姐,他明明是……”

炎焰蓝海般的眼睛微带着怒意,却终是将骗你两字吞下,整个人只僵在那里不说话。

“小焰,他明明如何?”夏花忽然一把握住他的手,像只久困在黑暗中将要绝望的小兽,她定定的近距离的望着他,“小焰,不要骗姐姐,你告诉姐姐,他是不是骗姐姐的?你告诉姐姐,他是不是不能再回来了?”

他默默望着她,他很想告诉她,萧绝的确是骗她的,可看着她凄怆而带着希冀的眸子,他却再说不出口,他多么想伸手抚平她紧皱的眉心,多么想温言软语抚平她心中的伤痛,可他知道,他不能。

正如姐姐所说,他若给她喝了忘川,姐姐还是那个姐姐么?

他沉默良久,张了张口道:“他没有骗你,他一定能再回来的。”

“真的么?”

他肯定的点一点头:“真的!”

“那我娘,卿卿他们还能再回……咳咳……回来么?”

“姐姐,瞧你嗓子干的都快冒烟了吧,我先去帮你倒杯水。”说完,他径直起身,端了一杯想喂她。

她讪了讪,接过茶道:“我自己来。”

炎焰无奈一笑,只得将茶递给了夏花,又坐在她床头道:“姐姐,你问起这个,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跟你坦白,就是那个蛟龙其实是我坐骑。”

“啪嗒”一声,夏花手中的茶盏从手中掉落在地,打了个粉碎。

她看着他道:“小焰,蛟龙怎么会是你的坐骑?它杀了娘,杀了卿卿,杀了秦越,杀了白头村所有的人。”

“姐姐,你慢慢听我说,当年步姓先祖曾有恩于我爹,我爹为了报恩隧将蛟龙送给步姓先祖助他完成王图霸业,后来蛟龙功成身退,被封印在龙魂玉中,成了大历王朝历代君王的守护神,只是凡事物极必反,蛟龙性情凶暴,只能被龙魂玉的主人召唤一次,一旦被旁人所召唤必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甚至颠覆整个大历王朝,这是凡人随意召唤蛟龙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可这个代价为何要让无辜的人去付?”

“唉!”炎焰叹息一声,揉了揉鼻子道,“这么多年也没有谁敢召唤过蛟龙,后来萧绝他老爹将郭魃的血融入龙魂玉凤眼之中,他就丧失了对蛟龙召唤的权利,所以他将龙魂玉的秘密封锁起来,从此龙魂玉的秘密就成了真正的传说,虽是传说,不过龙魂玉确实可以有令人重生的能力,萧绝是龙魂玉的主人,他自然……”

炎焰的声音低了下去,吸了一口气又道,“他自然可以重生,所以他才会告诉让姐姐等他,十年后他肯定会回来的。”

他垂着眼眸却不敢再看她,因为他知道姐姐的眼神太过犀利,过去,他只要一撒谎,姐姐必然都能看得出来,如今他顺着姐姐心意撒下这弥天大谎,他实在怕被她看出端倪。

萧绝已将姐姐的血融入龙魂玉凤眼之中,这唯一一次的重生机会早已在郭魃死的时候给了姐姐,萧绝哪里还可能再利用龙魂玉重生。

龙魂玉虽不能令萧绝重生,可他是冥神之子,他能令萧绝重生,虽然这要他付出巨大的代价,可是怎么办呢?他那样喜欢姐姐,他愿意为她付出任何代价。

他忽觉得自己不是在撒谎,他觉得自己对姐姐说的全是真话,因为在萧绝能回来找姐姐这一件事上,他没有骗姐姐,想到此,他忽然抬起眼睫,眼神变得坦然无比起来。

他看着她,絮絮的又道:“十年前,爹爹已经将蛟龙送给我当了坐骑,也怪我那一日贪玩跑到青霞峰去偷桃子吃,待我吃完桃子回来才知道蛟龙被召唤出去,它犯下的错我自然会弥补,所以姐姐不必担心,待你回去之后你就会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改变,你的娘还在,你的家还在,整个白头村都在,姐姐权当做了一场噩梦,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个卿如尘是不可能再回来了。”

“为何所有的人都能回来,唯独卿卿不能回来。”

“卿如尘阳寿已尽,即使没有蛟龙,他也会死在那一日,那一时,那一分,那一秒,蛟龙的出现不过让他换了个死法而已,我可以弥补蛟龙所犯下的弥天大祸,即使我能令一切还原让卿如尘回去,他还是要死,难道姐姐要让他回去再换个死法,姐姐你可知道他原本的死法是很痛苦的,蛟龙的出现恰是成全了他,叫他减少了巨大的痛苦。”

她僵了一下,将膝盖弓了起来,头埋进膝盖里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他温柔的从背后揽住她的身体,心中喃喃道:“姐姐,对不起,我已没有多余的能力再令卿如尘重生。”

他擅自更改萧绝的命格已是逆天而为,就算他是冥神之子又如何,他还是要耗尽一万八千年的修为,重受轮回之苦。

耗尽修为,再坠轮回已是最好的结局,若倒霉的话,他还要被绑上诛仙台被天雷之火焚个飞灰烟灭。

唉!不能想,想多了都泪。

“姐姐,你尽情的哭吧,哭完了是给我烤个地瓜,我想吃姐姐烤的地瓜了。”他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忽想到在末世他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她好不容易挖来了一个从没被病毒污染过的地瓜烤给他吃,那是他一万八千年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烤地瓜,他鼻子酸了酸,伸出舌头舔了舔唇。

她抬头泪眼迷蒙了看着他,半晌,她点头说了一个字:“好!”

……

三年之后的一个秋天。

夏花卷着裤腿,静静的坐在田埂边,望着一排排金黄的稻谷随风起伏,掀起一层翻滚的稻浪,好看之极,淡淡的稻香之气扑面而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神清气爽。

经过三年的努力,她的杂交水稻终于试验成功,结出了一串串沉甸甸的稻穗,将稻杆压弯了腰。

斜阳将落,最后一缕霞光照射在金黄的稻谷之上,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明艳。

“娘,娘,回家了,外……外婆喊你……你回家吃晚饭。”田埂小路上,夏大壮挥着两手一瘸一拐的一路小跑而来。

“嗳——”夏花声音绵长的答应了一声,站起身来迎着夏大壮走去。

三年前的那一场召唤蛟龙引起的劫难早已烟消云散,除了她,有关蛟龙的惨烈记忆在所有人的脑海已然不再存在,所有人的记忆都只停留在暗夜令阴阳合并,蛟龙出现之前。

仿佛那真的只是一场噩梦,噩梦醒来,一切如旧。

唯有卿如尘和萧绝的离开,叫夏花无比清醒的记得那一段惨烈的记忆。

夏大壮身为召唤蛟龙的人在那场劫难中受了重创,全身筋脉被废,丧失了心智,付出了永生永世都只能当个傻子的代价。

他做回原来的大壮也好,因为她可以安然的面对夏大壮,却无法面对步凌息。

步錾对夏大壮心生忌惮,却没有杀他,因为他不屑于杀一个筋脉被废永不能练武的傻子,更何况这个傻子还是他的儿子。

他与苏九娘静下心来彻夜长谈,夏花不知道娘与步錾究竟说了什么,反正在第二天一大早,步錾收了两枚暗夜令带领士兵撤回了京城。

而步千越在被李天佑出卖,盗了他的暗夜令给步錾所派的人之后,他已绝了与李天佑的兄弟之情,搬到了夏花家成了常住之客。

到后来,他这客人便顺理成章的成为夏花家的一份子。

如今,夏花家热闹依旧,一切看似安祥和乐

夏花现在不仅是农家一品女猎户,她早已是天下第一女首富,她所开的茶餐厅遍布全大历各个地方,她名下的产业不仅有茶餐厅,还涉及连锁酒店,农庄,钱庄,等各个行业。

不仅如此,她还种出了冬季时令蔬菜,她所种的黄瓜更是价值百金,今年她竟然破天慌种出了杂交水稻,一旦杂交水稻推广开来,就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在古代,民以食为天,亩产千金水稻对黎民百姓来说是最大的福祉,夏花已然成为白头村神话般的存在。

她倒不在意自己神不神话,更不会在意为名声所累,她再有钱,她也还是原来的她。

抬眸望一望天边,最后一缕霞光笼罩在错落有致的农舍之上,炊烟袅袅宁静安然。

“娘,我们一起去……去接栓叔,再回……回家好不好?”夏大壮咧出一嘴小白牙,嘻嘻笑道。

“嗯。”夏花点了点头。

“娘,你瞧……瞧那个人是谁?”夏大壮手往前方一指。

夏花一看,却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一手端着一个破烂的钵,一手拄着拐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村里走了过来。

他的腰杆佝偻下去,从腰部折成了一个九十度的弯角,屁股高高的撅起,一股浓烈的恶臭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夏大壮赶紧挥了挥手叫一声道:“娘,好臭。”

夏花淡淡的扫了那个叫花子一眼,再无心情多看一眼,想不到,三年之后,这个夏平安竟然以这副样子回到村里来了。

“哈哈哈……”一阵大笑声忽然传来,孔娇娇赤着脚衣衫不整的跑到了出来,边拍手边大笑,村里人对她的疯早习以为常,只是她是个武疯子,村里人虽习以为常却有些害怕,从来也不敢接近她一步。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疯的,她明明成了李家大少奶奶怎么好好的就疯了,关于她的传言种种,却没有一个是真相。

“娇娇,娇娇……”夏之荣拖了一条残腿追了上来。

孔秀枝在三年前为了和夏孔氏夏仲文二人争夺那一百两彩礼钱,竟然下了砒霜,夏仲文老夫妻被毒死,孔秀枝被叛处腰斩,而夏平桂在嫁给癞痢头之后便与这个家彻底断了联系,夏平安失踪三年,如今夏之荣也只剩下孔娇娇一个亲人。

孔娇娇忽然在夏平安面前停了下来,望着他佝偻的身影哈哈大笑:“哈哈,乌龟,你是一个乌龟大王八,哈哈……”她忽而又换作一副娇怯的模样,冲着夏平安挤眉弄眼,低低笑道:“乌龟大王八,告诉你一个秘密啊,我少了一样东西,那样东西像个馒头,哈哈,一个白白的大馒头……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哦,我已经少一个大白馒头啦……哈哈……”

夏平安仰起脸,满眼的眼屎,那脸形已深陷了进去,显得他的脸又长又窄,活像一张脏兮兮的狗脸,他仰头看了一眼孔娇娇,两只眼睛竭力往上翻着,宽大的嘴巴向下耷拉着,他闷哼哼了喊了一句:“孔娇娇。”

夏花和夏大壮已朝着村西头的白水庵走去,她二人的身影离夏平安和孔娇娇越来越远,陡然间,夏花听到夏之荣凄厉的一声喊:“平安啊——”

夏花回头看去,那里已渐次的围上了人,人群越来越秘集,有人摇头,有人叹气,怎么这个夏平安才刚回到村就死了,偏还被武疯子孔娇娇一剪刀刺死了

看来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句话确是有理,只可怜了夏之荣,失踪三年的儿子刚回到村子,连家门也未进得就被自己的疯女儿一剪刀杀了。

从此,夏之荣便拿铁链子将孔娇娇锁在了院子后面的牛棚里,直到有一天孔炳槐找了来,才带走了孔娇娇。

孔娇娇最后结局是死是疯,白头村的人已全然不关心,而叶家的叶五儿一根绳子上了吊却叫人唏嘘不已。

说起叶五儿,当年她欲对夏大壮下情蛊,不想那会子夏大壮只是装傻装瞎,怎可能中了情蛊,她下在水里的情蛊却是被夏大壮故意打翻在地,后来发生了事,她记不大得了,仿佛在那之后,她的记忆就彻底断了。

她只知道她下蛊不成反害了自己,因为自己先饮下情蛊,另一半情蛊却被夏大壮毁了,她得不到所爱之人,便要日夜受蛊虫折磨,坐不能坐,卧不能卧,她在忍受了三年的痛苦之后,选择了一个绳子结束了生命。

当然,除了卿如尘和当时的夏大壮知道,没有人知道叶五儿那一天是带着半瓶情蛊去的,旁人只当她身子不好,一开始还有求亲之人上门,后来她病体越发沉重,人家都以为她得了痨病,求亲之人就绝迹了。

她眼见终身无望,还要忍受来自叶吕氏的责骂和蛊虫的折磨,想着不如死了干净。

她从来都是个极胆小怕死的人,只是在生不如死的时候,她还是鼓起勇气选择了死亡,这个死亡的选择她整整踌躇了三年。

要怪就怪她自己当年痴心妄想,一心想做太子妃,结果她误了终身不说,还丢了性命。

叶五儿的死在秋收的日子里很快的被人遗忘,人们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之中。

这一晚,夏花家坐了满满一桌,苏九娘居中而坐,步千越挨在她右边坐下,林氏挨在她左边坐下,在坐的除了夏花一大家子,还有念弟,周阿驹和来喜。

念弟在一年半前已和周阿驹结为夫妇,夫妻二人负责清水镇的铭玉阁分店,如今念弟已是身怀六甲,再过两个月便要临盆,夏花特许她在家休息,她倒不愿,只嚷着在家待的发闷,硬是要在镇守在店里,周阿驹既心疼她又拿她无法。

“姐姐,今晚我有个事情要宣布。”林氏脸泛红晕,娇羞的低了下头。

“怜儿,你不用说,姐姐已猜出是什么事啦。”苏九娘满脸喜色。

夏花看一眼正坐在那里略显拘瑾的来喜笑道:“来喜哥,我是该叫你哥呢,还是该改称呼叫你一声来喜姨父?”

夏大栓捂住嘴儿笑道:“还是来喜姨父好听些。”

步千越一本正经道:“这哪能行,想取怜儿姐姐,哪有这么容易?”

夏花笑道:“那以越舅舅之言该当如何?”

“叫他手捧鲜……鲜花,跪……跪在林姨面前求……求婚。”夏大壮接过口,想了想又道,“还……还摆下一个大大的心形红烛,在我们的见……见证下正式跟林……林姨求婚。”

步千越笑道:“大壮这个主意看似不错,只是似乎还少了一些诚意。”

念弟两眼一睁,“啊?”了一声道:“这还少了诚意啊,想当初阿驹可是连一朵花一根蜡烛都没有的。”

周阿驹挠挠脑袋,呵呵一笑道:“那回去就给你补好不好?”

念弟摇头道:“不好,迟了!”

夏花闻言笑道:“念弟姐姐,你别不知足啦,阿驹哥平时对你有多好。”

念弟脸上立刻红了起来,伸手摸了摸肚子一脸幸福模样,又转头看向周阿驹道:“那就看在小花为你说话的份上,待孩子生下后你一起补了。”

苏九娘看了一眼夏花,心中疼惜无比,如今怜儿和念弟都有了好的了局,而她的花儿还单着,她不知道那个萧绝去了哪里,花儿告诉她,萧绝一定会回来的,可是都过了三年,萧绝怎么还不回来。

还有小尘,她很问花儿小尘去了哪里,可是她不敢问,因为她怕得到的答案是她不想听到的答案,她虽然告诉自己小尘是神医不会有事,可心中却隐隐觉得小尘怕是要永远的离开她们了。

她正心中暗自叹息,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开门时却见到的却是步錾的御前侍卫风雷。

步錾身患重病,已处弥留之际,他想在临死前再见白牡丹最后一面。

这一面,是白牡丹见到步錾的最后一面。

皇宫之中,再掀风云,谁也没有想到,到最后赢的竟然是被收了暗夜令牌,三年来躲在乡村野地,手上再无一兵一卒的步千越。

所有人都以为步千越只作闲去野鹤,没有人看到他苦心经营,达到了无为而无不为的境界,在那一次与萧绝的会谈之后,他得到了萧绝九黎殿的支持,利用九黎殿的势力重新开始,秘密建造了属于自己的军团,并构建了强大的情报网。

步錾之死,乃是中了七心醍醐香之毒,这毒就下在了姐姐送给步錾的牡丹花簪之中,步錾千算万算,再算不到他步千越会利用了姐姐,有关这一点,他对姐姐实在有愧,这是他隐藏最深的秘密,他到死也不会告诉姐姐。

这一年冬,步千越正式登基,改国号为楚,取之白牡丹的表字楚楚。

新皇登基,彻查当年旧案,五万龙骑军和整个龙家得以沉冤昭雪。

时光荏苒,匆匆一年又一年,转眼十年之期已到。

又是一年大雪纷纷之际,夏花从早等到晚,又从晚等到早,再从早等到晚,周而复始,她等了整整三个月,他都没有出现。

十年的等待转眼成空,她终于控制不住任泪水肆溢,泪水一滴一滴啪嗒啪嗒打在霜白的衣上,只晕成一个微小的湿润。

萧绝,小焰,难道你们都骗了我?

不,不会,你们一定不会骗我。

她想入梦再见一见小焰,她想亲口问一问小焰萧绝到底还能不能回来,可是午夜梦回处,她再也没有见过小焰

心,抽离般的痛,她将脸埋进枕头里,泪决堤般的浸湿的枕头,多年的等待在成空的这一刻化作绝望的悲痛,她仿佛要将这一生一世的泪水全部流干。

十年来,她对他的记忆非但没有变淡,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加蔓延了。

萧绝,你可知道我一直在等你,我等了你整整十年,难道你终是要抛下我么?你是不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不得回来,你告诉我,哪怕再等十年,我也愿意继续等下去,只是你至少要回来一次告诉我一声啊!告诉你一定会回来,你不要这样无声无息好不好?我远没有你想的那样坚强,我害怕一个人的孤单,我想要你回来陪着我,永永远远的陪着我,陪到天荒地老,陪到海枯石烂。

萧绝,你听到没有,你就这样爱我的?这样任凭我一个人孤寂的等着,你若再不回来,就算碧落黄泉我也要把你揪回。

窗台下高几上那一尊香炉还散发着淡淡的曼陀罗香气,满室芬芳,是她最喜爱的味道。

可空留味道又有何用,人不在,一切都是空的。

“花儿……”一个熟悉的声音蓦然响起。

“萧绝,是你,是你回来了!”她心中升起一股强大的惊喜,来不及拭泪,从床上一跃而下,奔向窗前那道淡淡而漆黑的身影,她张开抱去,却扑了一个大大的空。

原来只是个幻觉,萧绝根本没有回来。

此刻,她却再流不出一滴泪来。

萧绝,我不会再哭,你到底还是骗了我,我绝不会再为你掉一滴眼泪。

“花儿,我不会再让你为我流泪……”他的嗓音复又幽幽淡淡的响起。

他的身影由淡渐浓,直到他夺目的雪白霜发刺痛了夏花的眼,她才回过神来,揉揉眼,再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好痛好痛!

“萧绝,你回来了?”

“花儿,我回来了。”

“萧绝,你真的回来了?”

“花儿,我真的回来了。”

“萧绝,你是不是真的真的回来了?这不是梦,是真的真的。”

“花儿,我是真的真的回来了,这不是梦,是真的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

“……”

她反反复复不知问了他多少遍,她害怕这又是一场梦,他一遍一遍的不厌其烦的回答着同样的话。

她终于确定这不是一场梦,她伸出颤抖的指尖轻轻拂一拂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

是温暖的,他终于不再冰冷,他终于有了温度。

他紧紧的将她拥入怀中,吻上她的发,她的额间,她的眼睛,她的睫毛……

缠缠绵绵,绵绵缠缠,一夜到天明,他们从来也没有如此欢愉过

堪堪又是一载光阴,夏花最近有些忧虑,因为她肚子有了一个新生命,现已七个月,论常理早该有胎动才是,可这个小宝宝也不知是太懒,还是有其他什么问题,从来都没有动过。

不仅如此,该有的害喜症状她一点也没有,除了挺了一个肚子,她没有一点做孕妇的感觉,这不得不让她担忧起来。

“哎,萧绝,你说怎么回事,这个孩子怎么不动啊?”

“花儿,你别瞎担心了,莫婆婆说你的这一胎好的很,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是我怎么感觉好不踏实啊?”

“莫婆婆帮你看过了,古大夫也帮你看过了,你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不行啊,你快听听有没有动静?”

他柔柔的一笑,将耳朵贴上她的腹部,突然她肚子一动,躲在他肚子的小小人儿终于抬起小脚踢了一下。

“哈哈,动了,动了……”

夏花唔了一声,眼里已含了激动的喜泪,不容易啊!若再不动,她几乎以为自己肚子装的是个蛋了。

两个月后,这个曾经令夏花以为是蛋的小宝宝终于降生了,是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婴。

她欣喜的抱着这个可爱的小生命,温暖的手指微微探向他小小的柔软的脸蛋,她害怕碰坏了他似的不敢用一点力气,眼角却不由的又流下激动的泪。

“萧绝,叫他小焰好不好?”

“好!”

“哇……”的一声,婴儿啼哭,眼泪汹涌。

此刻,月儿圆圆,悬于夜空。

月圆满,人圆满。

月下有个僧侣正盘腿而座,闭着双眸念着经。

“二哥,你还念什么经?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小花先生生啦,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二哥,你心里还想着小花先生不?”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了悟。”僧人嗓音淡淡,“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什么缘起缘尽的?你若真的了悟,便不会再有痛苦,你若不会再有痛苦便不会自伤,你若不会自自伤便不会再……”

他的话没有说完,忽转口道了一声,“跟你说话好生无聊,我走了,从此以后,我只知有了悟不知有二哥。”

他默然无语,复闭上双眸,继续念经。

或许是他身上的罪孽太重,即使他遁入空门也无法看破红尘,他虽放下屠刀,却不能立地成佛。

因为他反反复复念的不过是一句话:“小花,愿你一世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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