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她这么想，实在是因为历来王府收下人，也是需要通过兰姑考核，所选的就算不是聪明伶俐，也得是手脚利索的，像眼前这个少年这么呆滞的倒是没见过。
同一时间，荆楚煜听着这话，垂下了眸子，有些生硬地开口：“郡王妃说笑了，哪里是靠的关系，我……我是自己进来的。”
荆楚煜这句话说得可谓一点也不容易。
从未以下人自居跟人说话，最重要的是，他喊出‘郡王妃’三个字的时候，天知道他是多么不甘愿。
“是么？”风闪灵挑眉。
荆楚煜回道：“当然，郡王妃要是不信，大可去问郡王，郡王是认得我的。”
“你这小子还挺倔，都不容人质疑一下么？”风闪灵望着他，有些好笑，“看来脾气不大好。”
荆楚煜顿时一噎，不再回答。
从前的他很会演戏，他很会在她面前扮演一个天真的小傻子，然而……他却无法在她面前扮演一个低微的下人，因为他连一声郡王妃喊的都那么难。
风闪灵望着眼前的少年，只觉得他说话语气有点儿冷硬，丝毫不像一个下人，或者说……此人给人一种感觉，不像是给人当下人的，他缺少一份谦卑。
这娃儿不是傻，而是傲，她起初是没看出来。
与此同时，站在一边的百里无心听着风闪灵的话，唇角几不可见的一抽。
他心里总有个预感，再这么下去，可能都要露馅了……即使不露馅，恐怕也会引起风闪灵的怀疑。
思及此，他忙扯了扯荆楚煜的袖子，示意他少说两句，“你这小子，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能这么和主子说话的，你看看你那是什么口气，幸好郡王妃是出了名的平易近人，否则换成其他主子，你准得挨罚了。”
状若相劝的口吻，外带夸了一通风闪灵，像极了教训弟弟的兄长。
“郡王妃，您大人有大量，小的这兄弟吧，是新人，从前家里人总惯着，才弄得这副德行。”百里无心朝着风闪灵讨好地笑道，“其实他原本规矩也学得差不多了，只是这几日吧，正逢喜欢的姑娘跟别人成婚了，他这心里难受，整天做事心不在焉，这不，端个盘子还给摔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风闪灵听着这话，轻挑眉头，“好了，将这地上的碎瓷片收拾一下吧，不就是失个恋么，天涯何处无芳草，相信明天会更好，想开点儿，你这么年轻不怕找不着姑娘的。”
留下这么一段话后，风闪灵便又转过了身，回到药房。
“我的殿下，你能不能悠着点啊，你能别一见着她你就失了分寸吗？”眼见风闪灵走得远些了，百里无心才敢对荆楚煜道，“刚才若不是我给你找理由，她要是怀疑了你，到最后再露馅了可怎么办？顾无欢要是知道你我泄露了身份，咱们可得被他折腾惨了。”
“行了，就你会演。”荆楚煜斜睨了他一眼，“你以为我说那几句话容易么？你知道我心里什么感受。”
“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在她面前扮下人喊着她郡王妃么？这有什么？她又不知道是你，我若是你，我就不纠结这个，好歹和她见上面说上话了，这难道不是你原本所希望的么？”百里无心拍了拍荆楚煜的肩头，“其实她刚才说的那句话当真很适合你，天涯何处无芳草，相信明天会更好，殿下，你想找什么好姑娘怕找不到？”
“闭嘴。”荆楚煜冷冷地吐出这两个字。
“我知道你不喜欢听，但我还是要说，你这是自寻烦恼……”
“闭嘴。”
“殿下，九天，还剩九天，坚持过去，我们就回尧国，我辅佐你……”
“我让你闭嘴。”
“顾无欢不是说你做储君云若国人民要欢呼么？他这么嘲讽你，你还能忍么？他这是挑衅，是贬低，殿下，你要做的就是攀上顶峰，让顾无欢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言，相信有一天，他会对你改观，只要你努力。”
“……”荆楚煜这一回没让他闭嘴。
让顾无欢对他改观？可能么？在那厮的眼中，只要是比不上他的，大抵都会让他一通损吧？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然不指望顾无欢会对着他有好话了。
而就在他思考间，百里无心已经拿了扫帚过来扫了地上的碎瓷片，望着他还在滴着血的手指，略有无奈，“小煜煜，你的手该包扎了。”
“不妨事。”荆楚煜摇了摇头，朝着药房的方向看去，风闪灵已经进去了，他此刻站在这儿看不到她。
眸底划过一丝失落之色，这一刻忽然也不知道该不该再去看看她。
既想又不想。
想见着，却不想以此刻的身份面对着。
就在他犹豫着的时候，百里无心不由分说便将他扯走了，“殿下，我跟你说，今儿一早我看见厨房有你喜欢吃的桂花酥，厨房的那个大娘看上去还蛮好说话，一会儿我给你弄两块来吃吃。”
“好啊。”出乎百里无心的预料，这一次荆楚煜竟欣然应允了，“那走吧。”
百里无心脚步一顿，随后，唇角浮起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终于开始动摇了么？
……
再说风闪灵，正在药房里和八角等人聊着天，倏然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她抬眼望去，只见是府外的守卫奔跑上来，朝着她道：“郡王妃，二殿下求见。”
风闪灵眉头一挑。
这顾原峥，还真是会掐时间，挑无欢不在府上的时候来，如此一来，守卫自然只能来对她通报了。
“郡王妃，爷不会乐意您去见他的。”八角道，“不如回禀他，郡王妃不在府中。”
“你脑子秀逗了，他都进来通报了这已经说明我在了，还假装不在这不是太明显了么？就像你在屋子里，我在屋外敲门，你告诉我你睡着了一样。”风闪灵白了他一眼，随后朝着守卫道，“带二殿下进来，我在书房前的梨花树下等着他。”
总是把人拒之门外，这人还一直上门来拜访也怪烦的，倒不如就和他见见，看他到底要说什么。
“郡王妃，属下知道说您不在这太假，但这样，恰恰显得您不想见他很明显，爷要是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了呗，你们爷总归是不会误会我什么，只是这位二殿下，每每拜访若都被拒之门外，旁人会怎么想？如此一来对咱们名声也不大好，回头传出咱们王府待客之道如何如何，可不好听了。”
言罢，她便转身朝着门外而去了。
顾原峥，看你玩什么花样。
……
“闪灵，几日不见，怎么瘦弱了些呢？前几日听见你被困火海之中，所幸安然出来没受什么伤，本想来探望你的，可听说你在休息，我便不好打扰，在宫中这几日，我可是担心的食不知味。”
“你几次登门拜访，到底有何贵干？”
“我出了来探望你，还能有什么事？最大的贵干可不就是想来看看你呢。”
“如果只是为了表达关心，那么我很好，谢谢，你可以回去了，我们礼郡王府不比皇宫大，二殿下这尊大菩萨还是不要久留的好。”风闪灵头也不抬，只径自抿着茶。
顾原峥啧啧摇头，“闪灵，你以前说话不都很有趣么？弯弯绕绕明嘲暗讽的，现在怎么说的这么直白了？我才来你就要赶我走？你这待客之道还真的是……”
“这就直白了？还有更直白的呢。”风闪灵轻描淡写道，“这里不欢迎你，你要是真没事儿就不必和我废话了。趁着无欢不在，你还是快些离开，如果你实在无聊，那么我告诉你一个消息，舞阳大婚之后，父王母妃离开之后，他会找个机会，和你解决私人恩怨的，你现在么，不用着急。”
“我说了是来找你，那么就是纯粹的来找你。”顾原峥面无表情，“和他半文钱关系都没有，再说了，我看他短时间之内似乎是回不来的，我在这儿多停留片刻也无妨。”
“那行吧，你想呆就继续呆着。”风闪灵起了身，“我还有事儿没做，我可没空和你聊天了。”
她说着便要转身，岂料，下一刻顾原峥在她身后低笑一声，“如果我说，两日之前，令狐静来找我合作过一次，你有没有兴趣听呢？”
顾原峥此话一出，风闪灵当即脚步一顿，而后转过了身看着他，“你知道令狐静的下落？”
“总算有兴趣听了么。”顾原峥朝她淡淡一笑，“我当然不知道，因为我拒绝她了，她被休弃曾来找过我一回，你知道她和我开的条件是什么？”
“是什么？”
“这……”顾原峥似是有些犹豫。
“咱能不说话说一半么？”风闪灵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都开了头呢？就不能一次性说完么？非要吊着胃口。”
“实在是有点儿不堪入目呢。”顾原峥叹了口气，“好吧，她当初和我提的条件是，她帮我得到你，我帮她……爬上顾无欢的榻。”
风闪灵静默片刻，倏然就笑了，“很像她的风格么，锱铢必较，她自知司徒彻不要她了，就一门心思想着报复我，她也得知你和无欢之间的矛盾，才敢那么放心的来找你，她所希望的，不过是看着我痛苦而已，不过，抢男人这种事儿，她真的做不来，我们家无欢最烦的就是那种一脸圣母白莲婊气冲天的小样子。”
“女人发起狠来还真的是挺可怕的。”顾原峥啧啧叹息，“当一个人怨恨你到极致，任何事都做得出来，出卖身体算什么？司徒彻总是惦记着你，所以么，她也想来抢顾无欢，即便她知道自己不讨顾无欢喜欢，那又怎样？只要能看着你痛苦，怎样都可以，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不就是顾无欢么？”
“她自己守不住自己丈夫的心怪我咯？她出卖身体报复我在她看来理所应当，我就是那个毁她幸福的人？真是躺着挨箭。”风闪灵嗤笑一句，“当婊子还立牌坊，出卖身体出卖灵魂也是迫不得已？她对付我也就罢了，敢把念头动到舞阳的大婚上，这我就不能忍了，这次我若是抓到她，绝不手软，血缘关系什么的都他大爷的见鬼去吧。”
“我就喜欢你这爆脾气。”顾原峥笑出了声，“早知道我当初就该假意答应了她，把她抓了任你宰割不是挺好的，只可惜我一时没想到，拒绝她之后就让她走了。”
“为什么拒绝？”风闪灵有些狐疑地望着她，“你都没听她有什么好主意？你不是很希望拆了我和无欢么？”
“你错了，她的那点脑子，我看不上，再则，我顾原峥追求姑娘，不用有人帮忙，报复人的手段可以下三滥，追姑娘的手段可不能下三滥啊，两个好印象都留不下来，那岂不可笑？”
“你现在在我脑海中印象就挺差的。”风闪灵呵呵一笑，“感谢你告诉我的这些，还有别的事么？没有，那我便喊人送客了。”
“闪灵，你这打听完了就踹开，是不是也太狠了点儿？”
“不然呢？除非你还能告诉我令狐静魔蓝在什么地方，那我就再陪你聊聊，否则，我可没空，我该去布置一下大婚当日所需要的阵容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把主意动到舞阳的婚礼上？”
“无欢告诉我的，不曾说明原因，但无论如何，大婚都要照常进行，决不能被破坏。”
“那就……祝你们好运。”
“谢了，请回吧。”
“唉。”顾原峥状似叹了一口气，随后起了身朝着府门外走去。
然而走着走着，倏然间从右边的方向滚了一颗桃子过来，直滚到了他的脚边。
这速度……明显是有人故意扔过来的。
顾原峥抬眸去看，两名仆人模样的男子迎面而来。
“二殿下，我是百里，这位是我家殿下。”
陌生的面容，熟悉的声音，让顾原峥微微惊了一惊——
“你们两个……做了王府的下人？”
如此说着他瞥了一眼荆楚煜，似乎有些憋笑，“想不到三殿下你现在越来越喜欢玩扮演他人的游戏了，扮成下人……你们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扮？”
“你以为我们想吗？”百里无心磨了磨牙，而后道，“实不相瞒，我们二人是被顾无欢困在这儿，出不了府，同时也不能让风闪灵得知我们的身份，二殿下，我有一事相求，你什么时候还能抽空来一趟王府，给我带一些易容所需的物品，我从尧国带来所有的东西已全数被顾无欢扣下，我与我家殿下身上连一文钱都没有，除了这一身仆人的衣服什么也没了。”
顾原峥闻言，饶有兴致，“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儿？你们被顾无欢扣下，落到他手里，只让你们做个下人这么简单？听起来一点儿也不符合他的作风。”
“现在来不及解释了，我与殿下的确被顾无欢扣留了十天，但他最后究竟能不能守信用我还真是不太敢信，只求二殿下进来的时候能给我带我所需要的东西，毕竟，以你的身份，想进来这儿不是难事吧？”
“谁说不难了？今儿要不是顾无欢不在，你以为我进得来？”顾原峥挑眉，“我想进来，可难着呢，我看顾无欢有多不顺眼，他看我自然也多不顺眼，这个要求，有点儿难啊。”
百里无心听到这儿，自然明白顾原峥是什么意思了，“二殿下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
“爽快。”顾原峥唇角勾起一丝浅笑，“我想借一借百里大人的金铁令，你手上不是有一队千人精英队么？全都是死士中挑出来的一等精英，我近期可能有需要，百里大人，舍不舍得借？”
百里无心神色微变，“二殿下，你要知道这支队伍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尧国的兵，怎么能借你云若？”
“此言差矣，你该这么想，你我是朋友，友人之间的互助么，借完又不是不还。”顾原峥笑道，“你若舍不得，我也不强求，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儿，这便告辞了，让其他人看见咱们说这么久，恐怕有所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