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雨宁似乎没有听清楚，站在门口回过头来看着孙渺。
“我说——我想吃红豆面包。”孙渺不得不耐下性子重复了一遍。
贺雨宁听见他字正腔圆的回答，有些惊讶地抬起一边眉毛。
“就那么想吃？”他问道。
“……倒也没有。”
孙渺莫名心累，看见贺雨宁似乎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他立刻赶在前头打住对方：“没错，是我想吃，我现在实在是真的太想吃红豆面包了，这样总行了吧。”
孙渺现在只想赶紧送对方出门，贺雨宁闻言也没有再说什么，直接开门走出了病房。
听见门合上的咔哒轻响。
孙渺轻舒一口气，慢慢躺回了病床。
空气中传来呵的轻响，孙渺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那个自己幻想出来的周清薏。
不过，现在既然已经确定，周清薏本人在现实中还活着，那么，眼前这个冒牌货基本就可以忽略不计。
【不是吧不是吧，难道他怎么说，你就怎么信了？！】冒牌货口中嚷嚷个不停，孙渺甚至可以想到对方现在大概是叉着腰一脸不服气的模样，不过无所谓，他也不会睁眼去看。
“……”
【从前也是，现在也是，拜托，拿出一点做人的骨气来好不好？】
“……”
【不就是一个贺雨宁吗，我有哪点比不上他了？我难道没有他好看，没有他温柔，没有他活泼可爱？】
活泼可爱？贺雨宁？
孙渺觉得，这两个词光是放在一起就已经很可怕了……
“闭嘴。”他终于忍不住了，压低声音道，“消停一会儿行嘛。”
【哼，你看你到底还是承认了吧。】冒牌货有些小得意地说道。
“我承认什么了我——”孙渺说到一半，下意识地睁开眼睛看了眼门口的方向，并没有看见人进来，倒是瞥见有道眼下再熟悉不过的影子立在床头，倒是没有以手叉腰，然后将胳膊背在身后，弯下腰来凑近看他。
孙渺像是看见什么脏东西一般，立刻闭上眼睛。
鼻尖似乎拂过了若有似无的痒意，那是属于少女的柔滑冰冷的发丝。
孙渺略略屏住呼吸，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而在心里默念：【我就是被你吵得头疼。】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冒牌货自顾自地在孙渺的耳朵边碎碎念着，【要真是这样，你为什么不愿意现在睁开眼睛看看我呢？】
【这有什么区别吗？】孙渺纳闷儿。
【不敢看我，说明你心里有鬼，说明你没说实话。】冒牌货煞有介事地说着。
孙渺觉得好笑：【你就没听过有一形容，叫做睁着眼睛说瞎话？】
冒牌货哼了一声，执拗道：【反正你现在睁开眼看看我，我就不信你会两眼空空。】
孙渺无语了。
【……抢人家电视剧台词，你很有成就感是不是？】
【我、不、管。】
孙渺暗自叹了口气：【是不是我看了你，你就可以立刻闭嘴？】
【你先睁开眼睛看看，说不定会有意外惊喜哦。】对方忽然换了种语调，有点像是那种骗人的电视购物频道请的托。
孙渺心想，我信你个鬼哦。
可是，但还是不堪其扰地睁开了眼睛，然后下一秒，他的瞳孔蓦地收缩了。
床边的少女不知何时换上了一件洁白的长袖衬衣，外罩一条黑色吊带长裙，黑发下静美如画的白皙面庞，和贺雨宁有个七八分的相似，不过面部轮廓有着女性特有的柔和。
【怎么样，还不错吧。】冒牌货——现在或许还是直接称呼为幻觉比较合适，对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微微抿唇，嘴角随即浮现小巧的梨涡。
那双色泽浅淡的眸子，含笑望过来，目光中带着期许和征询。
那样的贺雨宁……
面前的少女微微笑着，一边曳动裙摆姿态，在原地动作优雅而轻快地转了个圈，然后问道：【喜欢吗？】
得到的回应则是随手从床头柜上抓起的半包抽纸，和青年面无表情的脸。
纸巾穿身而过，在半空划出优美的抛物线之后，直直砸在一个人的脚边。随即响起一道熟悉的女声。
“你他——”门口的苏怡然欲骂又止，像是被突然掐住了脖子，挣扎过后终于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怎么，听说你病得不轻，现在看起来精神头不错呀，还知道抛纸巾玩呢。”
她边说，边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巾放回到柜子上，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核善的笑容。
孙渺看向她的身后，果然，贺雨宁也在。
“我本来是想打苍蝇来着……”孙渺原本是想解释一下，结果，抬眼瞧见苏怡然的脸色变黑了几分，想来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孙渺索性闭了嘴，转而去问贺雨宁：“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
“刚在楼下碰到的，小苏来看你，顺路。”贺雨宁边说边把不锈钢饭盒和塑料袋放在桌上。
从这个角度，不能看到对方的正脸，这让孙渺暗自庆幸，毕竟，他的视网膜中还残留着方才的幻觉。
不过，会在幻觉中看到那种东西，不就在实际上证明了自己其实想看吗？
意识到这一点的孙渺突然觉得，自己简直是罪孽深重。他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到眼下的事情上来。
——要说苏怡然会来看自己，那必然是为了完成贺子君交代的任务啊。
果然，苏怡然没有过多的铺垫，就开门见山道：“贺先生的意思是，让你回家养病。”
“回家？”孙渺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然后问道，“这么突然？”
苏怡然闻言，翻了个白眼：“突然吗？”她扫视了一下悬在床边的点滴，还有孙渺裹着纱布的脑袋，忽然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当然了，我倒是觉得，让你在外面自生自灭也没什么不好。”
……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了。
孙渺也跟着笑了：“你这么小声，是怕我哥听见吗？”
贺雨宁刚刚去洗餐具了，也可能是为了留给他们谈话的空间，此时可以听见从阳台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水流声。
“才多久不见，你可是真是、越来越讨人厌了。”苏怡然笑着说道，同时嫌恶地撇了下嘴。
“是吗？我倒是觉得小苏你、越来越讨人喜欢了怎么办？”孙渺故意说道。
果然，一听到对方这么叫自己，苏怡然脸上强行挤出的笑容立刻绷不住了。
“警告你多少遍，不许这么叫我。”女子立刻冷下脸来说道，看样子是真的恨不得立刻用眼刀给孙渺补上两记致命伤。
见状，孙渺想要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终于只是耸了耸肩。
“小苏你看你，动不动就对我横眉竖眼的，我可是不久前才在贺雨宁面前为你说过好话呢。”
“就你？”苏怡然似乎有些不相信，可是语气却似乎软和了一点，“你能说出什么好话？”
……会这么问，也就是有一些信了。
孙渺眨眨眼睛：“这个嘛，我现在其实有点饿。”
苏怡然立刻瞪圆了一双杏眼：“你难不成还想我喂你？”
孙渺笑了一下：“这我可没说，不过，小苏你要是真的那么想的话，我也不介意。”
苏怡然闻言，不由地低低骂了一声：“无赖。”不得不说，她对于孙渺的评价一直比较稳定且中肯。
孙渺看差不多了，也怕逗过了头这女人真能抡起不锈钢饭盒给自己一铁陀，于是收起些笑，真诚道：“说真的，帮我拿一下那个袋子呗。”
他朝柜子的方向努了努嘴，刚一打眼看见里头好像装着红豆面包。
苏怡然心不甘情不愿地用指头勾着将袋子随便丢在孙渺手边，那副委曲求全的变扭样子看得孙渺直想笑。
“小苏，你嫌弃我就算了，怎么还连带着贺雨宁也嫌弃上了呢。”孙渺边说边用缠着纱布的手笨拙地解着结，这结一看就是贺雨宁打得，死扣扣的，跟他那个人一样。
“你胡说什么呢你。”苏怡然有些生气，“我什么时候……”
余光瞥见青年埋头努力解袋子的艰难模样，忽然又有些好笑：“你这样真是有够蠢的。”苏怡然说着禁不住凑近一些，似乎想要伸手上去帮忙。
这时候，恰巧贺雨宁从外面走进来，苏怡然立刻直起身子缩回手，还默默地退开半步远，像是担心会被前者误会。
不过，贺雨宁似乎压根儿没有注意到苏怡然的举动。他径自走到床边，接过青年正在摆弄的袋子，死结到了他的手中，轻轻一下就解开了。
“要从这头解。”贺雨宁道。
孙渺不以为然瞥了对方一眼：“谁吃饱了没事干会把装零食的塑料袋系成那样，又不是准备拿去抛尸。”
没想到，贺雨宁听到这句话，居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他说得过于郑重其事，虽然知道不是那个意思，孙渺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贺雨宁边说边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袋装面包，十分顺手的撕开包装，攥着包装的下端把面包送到了孙渺嘴边。
“……”
“……”
在场的另外两个人同时陷入沉默。
没有等来预期反应的贺雨宁，则活像是一个因为买错宠物粮而兀自苦恼的饲主。
“不喜欢这种吗？”贺雨宁思忖着，换上商量的口吻，“肚子饿的话，先垫一下也是可以的吧。”他在问床上的青年。
——可以是可以，但放着我自己来就好，真的。
孙渺在心中暗叫救命，因为他看到旁边小苏充满怨念的表情，已经完全达到了可以当场表演生嚼活人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