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昨是今非，香消玉殒
漆黑乌云，宛若浮雕，在天际凝固不动。
龙旗在萍阳城头迎风招展，更远处的山峦白雪皑皑。
这一幅场景勾勒出一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荒凉画卷。
方铭是破城三日之后才入城的，那时已经步入十二月，距离新年不远了。
这是他在这里过的第二个新年。
其实，他原本是想在石堡度过这个冬天，开春便走，但傅老头和师姐都难以割舍这座已经居住了十几年的城池，执意要回去看一下。
结果，回到城内之后，他们四个人站在漠云刀馆，像个难民一样目瞪口呆。
原本规模颇大的一大片宅地被大火烧穿了，围墙多处破损，门口的匾额斜斜的耷拉在那里，一副破败的场景。
“这帮畜生，唉。”傅老头叹息一声，第一个走进武馆。
校场上所有放置的兵器都已经不见了，就连架子都被端走，一片空旷。
这一次，石开山倒是没有像对待黄家那样立即将他们全宰了，而是先将他们圈禁起来，毕竟这些都是当地的望族，说不定家里有什么底蕴可以挖掘一下。
当初黄家追击他们的时候，孟家那帮人一点都没有顾忌师徒情谊，现在他这个师父自然也不会再伸出援手。
崔城直接被干沉默了，“你他妈的……好吧，人各有志，老子不强求你，不过今天这顿饭，必须蹭你！”
大家并非同路，甚至他们平时没少受到那帮人的冷眼与轻蔑，所以，这些人也没什么同情可言。
傅老头听了这话，也没说什么。
“嫂子和侄子都还好吧？”方铭问道。
楚瑛转向孟云，紧紧盯着他。
想到楚瑛那动人的胴体，一时又心热起来。
两年多以后，这位师弟已经名满萍阳，屹立在这片狭小天地的巅峰。
但，等到他刚要说话时，猛然感到一阵血腥的味道扑鼻而来。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方铭淡淡道：“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听见。”
崔城还想张嘴说一句，方铭立即截住他的话头：“打住，兄弟，劳崔大人去帮我好好谢谢石将军。”
他们现在可以活动的范围只有孟府之前养马的位置，屋里简陋得很，一览无余。
傅芷开口道：“怎么不救一下楚瑛？我知道那是你的青梅竹马，你们认识那么多年，你若救她，我不会说什么。”
“快，把肉都摆上！”
“傅爷您就别忙啦，我来吧。”方菲是干活的一把好手，第一时间开始清理地上的杂物，效率之高，让常年习武，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傅芷都看懵了，不过她也很快加入到干活的行列当中。
“……找个能住的地方吧，咱们也不长待。”方铭沉声道。
你说的话你自己能听下去吗？
桌子上全是血，正不住的往地面滴落而去，再看那楚瑛，已然是没了鼻息，双眼紧闭，永远的睡了过去。
这段时间，是最残酷难熬的。
孟云被这股目光压着，感觉有一千斤那么重的负担压在他的尊严上，几乎将其压垮。
*
傅芷看着自己的香闺都被拆成了叙利亚战场，颇有点伤怀。
其余几个人都没说话。
一声大喝，让还在兴奋商量的众人都呆住了。
剩下重活儿，则又方铭和傅老头两个男子汉搞定。
开席！！
说真的，那滋味儿当真不赖，只不过他为了活命，只好忍付代价。
她，现在成了这帮人的救命稻草。
“谁懂啊？老子真的跟她一点都不熟……”
但再去认真看，一切都是真的，不过碧少愚倒也没有过多考虑，过多去猜。
像孟云他们这样的人，来武馆学武其实只是为了慕着傅老头的名声，多长长见识罢了，跟他们这些想学点一招半式谋生刨食的人根本不一样。
但崔城带来的，全是硬菜，大猪肘子，梅菜扣肉，蒸羊羔，不一而足，还有上好的老酒，许多人眼睛直接放出了绿光。
大家拿出为数不多的一些吃食，摆了一个简陋的晚宴。
晚上。
但，一切都完了。
傅老头起身道：“好吧，咱们都忙活一下。”
“……你说的话我是完全听不懂了……”方铭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得，崔城当然更不会纠结此事，众人只当是没发生过。
“你是说……要我去求他？？”
孟府。
大仇得报的老头，竟然流露出乡下老人的那种和蔼慈祥，与往日那个横眉怒目的老刀客截然不同。
“好，我就收下了。”
孟云也是沉默了好久，忽然灵光一现，道：“对了，瑛儿你不是与那方铭自少一起长大的吗？你要是去说一句，也许能奏效。”
楚瑛一直没说话，这个时候忽然被一群人注视，顿感到做如针毡，听了孟云的话之后，脸上一阵雪白。
众人热烈的商量起来，全都看到了希望，正在讨论可行性，把楚瑛晾在一边。
两个人还在闲聊，门外出现一阵嘈杂的响动，方铭起身去看，竟然是崔家的人。
许多幸存下来的漠云刀馆门徒闻讯赶来，大家看着劫后余生的朋友，兄弟姐妹，感慨莫名，许多人流了眼泪。
这特么吃饭也不能叫人安生啊！
楚瑛狠狠道：“你们有问过我吗？？？？我不愿意！”
“对了，我有件事，得跟你说一下。”崔城又说。
因为这样对他没好处。
孟云根本没理她，直接自顾自一拍大腿，道：“就这么办！我明天就拿出所有的钱财，请守监去求一下江臣，再请他去求崔城给方铭说两句话。”
老头儿坐在坐凳子上，以鹅卵石切割造就的圆形桌子不知为什么裂开一半，地上基本上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想到这里，加快脚步。
许多人永远都见不到了。
孟云一时失去魂魄，猛地跪在地上，发出一阵呜咽，像小狗一样漱漱发抖。
你哪只眼睛见过这样的青梅竹马？方铭想起来自己已经两次暴揍了那个女人了。
大家都好久没吃顿好的了！
“没什么。”方铭轻笑。
孟云一见此刃，心头一痛。
傅缺穿过前院，看到那杂草丛生的后院，遍地都是残骸，简直惨不忍睹。
无他，只是唏嘘罢了。
这简直是一场梦。
又是凝固般的沉默，数道目光，是那般沉重。
顿顿能吃上人类的食物，不必去啃树皮就很不错了。
孟云上去摇了摇，想要摇醒她。
过去的日子里，他一片茫然，不知如何是好，只知道完全按照龙牙军所吩咐去做，每日懵懵懂懂，喝口水都能醉了，简直像是整日买醉的酒鬼。
崔城干笑了下，道：“我这是借花献佛，这不是我家出的，我家最多能请大家吃顿酒，这么多肉……其实是石将军送过来的。”
平心而论，此女确是一位动人的绝色，今年十七岁刚刚出头的她已经越发显出成熟的模样来，身材高挑，肌肤犹如牛奶般洁白，曲线凹凸有致，面容精致，绝不多见。
此人原是城内太守府的曹吏，名叫江臣，这次龙牙军进城之后主动投诚，得到石开山的宽恕，靠着才能在其幕府之中当了个小主簿。
就冲这份功劳，混个将军当当都够了，一顿饭，确实不算什么。
“够了！！”
他没注意到，当他说道成亲两个字的时候，傅芷的耳朵都动了动，显然是在注意这边的谈话。
众人也是眼中一亮，看向楚瑛，似乎看到活下去的希望。
当然，他们都明白得很，一旦价值被榨干，立即就会变成死人。
等死。
“好吧，不过他们说那楚瑛很想见你，希望你能看在多年情谊的面上，帮忙施以援手。”
热闹只是短暂的。
孟云被这一下弄得沉默了好久，只好皱眉道：“我家也是无法，黄家一定要如此，我们只能协从，况且，我从没对师父动过刀子！”
这是两人已经离开破落的武馆，在街上遛弯，迎着风雪压马路。
这关系可谓是绕了好几层，但是他们已经走投无路，只好如此。
所有目光一齐投注在楚瑛身上，全都在等她的答复。
孟云呆然道：“瑛儿，怎么了？”
方铭沉默了下，道：“应该快成亲了吧。”
今天，又求了一堆人，让他的尊严受到一万点伤害，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灯光昏暗。
“……”
孟云调整了好久，这才十分艰难的说：“瑛儿，这是无可奈何之举，不论他做出什么要求，你只管答应就好，我并不在意，真的，哼！料那方铭虽一时得志，也不会轻易忘记你……”
“啊！”他惊叫一声。
“……”
不过方铭根本就没想过他们的死活。
想到便去做，当天他们就花费所有可以付出的代价去求人去了，如此折腾了大半天，直到晚上，孟云这才能回到自己的屋舍。
“而今，咱们只能去求师父同门了，方铭现在有这么大名气，连石开山都给他几分薄面，他要是愿意说上一句话，咱们肯定能活命。”孟云眼睛放光，像是找到了目标，重新活过来了。
生死两茫茫。
*
一时之间，他又成了众人的焦点。
他不知道从哪听的消息，不但自己过来，还带来一堆好酒好菜。
这么一说，他也是大号反贼一个，着实对龙牙军起了重大作用。
“对了……你和傅师妹……”席间，碧少愚问道。
崔城摆了摆手，道：“你重创黄府，三度大战黄霸，最终将其斩杀，在城中搅了天大的动静，又追击黄府的人马，看似不是龙牙军中人，实则已经立下汗马功劳！”
陆丰道：“这是非常时期，瑛妹子不要再任性哩，都是权宜之计，只要你能讨好了方铭，大家都能活过来，届时你完全可以再回到孟兄身边嘛。”
这话一出，傅缺也注意过来。
傅芷也是极大的关切此事，目光紧紧盯着方铭。
虽然也是持续到了很晚，但是过去之后，整个小院子立即变回荒凉模样。
“说。”
再加上此女与方铭微寒时就相识，说不定能有点用，权当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一时间，宴席上的人们都沸腾了。
“你小子，摆宴席竟然不叫老子！”崔城笑着捶了方铭一拳。
崔城道：“其实这是你们武馆自家的事情，是孟云，楚瑛，还有陶素洁等人托关系找到了我，请我求你看在同门的情谊之上在石将军面前替他们美言几句，至少能留一条命。”
孟云心知不好，连忙扑上去。
三日之后，偌大的孟府终于一个姓孟的也没有了。
他一走进屋里，就瞧见了楚瑛坐在那边，脑袋伏在桌子上，看上去是睡着了。
其余人都附和连声，一时众口铄金。
一片破败之象。
此物乃是他们的定情信物，那时他们曾如胶似漆，但今天，怎么走到了这一步？
在江湖上混，就是这样，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崔城张了张嘴，感觉自己根本不该开这个口，主要对方说楚瑛是方铭的青梅竹马，情谊深厚，着他务必要转告一下，他这才说的。
“我跟她真的不熟……而且你说不会在意是假的吧？”
说起来，孟府当初对这人有过一点小恩惠，这家伙也是仗义，果真表示愿意帮孟云传个话。
半天过去，他们终于收拾出来一个可以居住的小院子，幸亏这边破坏的不算厉害，屋顶都还在，勉强可以住一段时间。
“瑛儿！”
*
两年多以前，他是亲眼看见这位师弟从贫民窟走出来，刚开始接触武学，那时他是方铭的领路人。
大家看她终于答应下来，全都松了一口气。
方铭苦笑道：“无功不受禄，我不能平白受这恩惠。”
人生的际遇，实在不可捉摸！！
“呵，你当真不管她的生死？”
笑话，他怎么可能为了几个有仇的人去欠上龙牙军的人情？看起来孟云那几个人是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竟然来找他，不知怎么想的。
那天，孟府的人马与其他几路逃遁的人马根本没走出去多远，便被追兵轻松追上。
“好。”楚瑛终于低声首肯，宛若认命一般。
破落的旧武馆竟然焕发出从前都没有过的生机，傅老头身边坐着一群弟子，还有女儿。
“都好得很。”碧少愚庆幸无比，“多亏了师弟的照拂。”
孟云，陶素洁，陆丰等人全部关在一起，他们靠着藏起来的仅剩的一点钱财四处活动，终于找到一个愿意为他们说一句话的人。
碧少愚深深的看了方铭一眼，有种强烈的不真实之感。
陆丰苦笑道：“当初黄府追击师父的时候，你们家好像也参与了吧？”
桌子上，放着一把精致的金刀，锋刃上沾着血。
这话说出来，傅缺和傅芷都听到了，整个桌子上的人都沉默了。
“不是……我说你哪来的这么多食物？伱崔家也没有余粮了吧？”方铭震惊了。
方铭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