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寒气顺着石阶往上涌，刘醒非指尖刚触碰到甬道入口的石壁，耳畔就传来细微的“嘶嘶”声。
他侧身让开半步，恰好与身侧的孙春绮对视一眼。
下一秒，淡灰色的雾气如同活物般从甬道深处喷涌而出，瞬间弥漫了入口处的三尺之地。
雾气不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粘稠感，在空气中缓缓翻滚，连手电筒的光柱穿过时都变得朦胧起来。
“来了。”
孙春绮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眼神里却没什么温度。
刘醒非回想起了陈青卓和他说的话，当时，陈青卓就是在此遇到的麻烦，也就是这些奇怪的诡雾。
“这里就是陈青卓和我说的那个雾了，看起来是一种阵法的效果，有人在这墓中布置了什么迷魂的阵法。”
他扬了扬下巴示意那片迷雾。
“你是正宗仙门的人，你能看出这里面的名堂吗？”
孙春绮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发紧：“这种阵法不是铁冠道门有的，应该是别的门派才有的法术。效果旨在逐人驱人，而不是要杀人，陈青卓遇到的那个古尸应该是一种巧合意外，她手的那些队员出事才是正常的结果。看来我们的推算没错，有人进入了这座古墓，把它据为己有，不想有人进入此墓中打扰到他，这个人赶走了此地的墓主，那具古尸，然后布下了阵法，就是这雾……陈青卓的事，是她太倒霉了。不过也不奇怪，常年从事墓下工作，这样的人气运都不会太好。你应该最有体会的。”
刘醒非点点头，他是降术师，能不明白这道理嘛！
当初他和孙春绮就从陈青卓那语焉不详的描述里猜到了几分蹊跷——古墓、迷雾、神智受损，这些要素拼凑起来，显然不是普通的机关陷阱。
只是那时的两人，对这种“小场面”实在提不起兴趣。
直到在盛陵，二人回想出不对，这才回来，重新进入此墓之中，想看看这墓下到底有什么事。
“这雾能迷人心神，对普通人确实霸道。”
刘醒非说着，与孙春绮交换了个眼神。
两人同时深吸一口气，再闭上时，周身仿佛有层无形的屏障悄然展开。
雾气依旧在涌，甚至顺着风飘到了他们脚边，却像是遇到了无形的阻碍，连衣角都没能沾湿。
“走了。”
孙春绮率先迈步，淡灰色的迷雾在她身前自动分开一条通路，如同水流绕开礁石。
刘醒非紧随其后，他踏入甬道，身影很快被迷雾吞没，只有手电筒的光点在雾中若隐若现，稳定得没有丝毫晃动。
两道身影从容地走进这个能轻易摧毁一支探险队的迷雾甬道。
甬道内，刘醒非抬手拨开眼前一缕试图靠近的雾气，对孙春绮道：“浓度比预想的高，看来这墓主人藏的东西，或许比我们想的更有趣。”
孙春绮嗯了一声，指尖划过石壁上模糊的刻痕，声音在空旷的甬道里轻轻回荡：“希望别太无聊。”
甬道两侧的石壁在火把跳动的光线下投出斑驳残影，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尘封千年的土腥气。
刘醒非握着罗盘走在前方，指针在磁场紊乱的古墓中疯狂打转，发出细微的嗡鸣。孙春绮紧随其后，素白的指尖扣在腰间的剑鞘上，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这里太过安静，连滴水声都消失了。
“穿过前面那片雾区小心些。”
刘醒非忽然停步，火把的光芒在前方骤然变得朦胧，一片灰白色的雾气悬浮在甬道中央，明明没有风却在缓缓流动。
“这雾能扰人心神，别盯着看。”
孙春绮点头应下，两人屏息凝神穿过雾区。
双脚刚踏出雾气范围，一阵细密的“沙沙”声便从前方传来，像是有无数细碎的东西正在爬行。
她举高火把向前照去，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甬道尽头的地面上，密密麻麻爬满了通体晶莹的蝎子。
它们只有指甲盖大小，甲壳泛着琉璃般的光泽，连尾刺都剔透得像水晶，连挪动时都透着一种诡异的可爱。
可就是这些看似无害的小东西，正以惊人的速度向他们涌来，所过之处，石壁上的苔藓都在瞬间枯萎发黑。
“这是……”
孙春绮眉头紧蹙，腰间的飞剑“白素”已然嗡鸣出鞘，剑身流转着清冷的灵光。
“我来清理它们！”
“等等！”
刘醒非抬手按住她的手腕，沉声道。
“这些是水晶蝎，硬拼只会打草惊蛇。”
话音未落，他单手掐诀，掌心浮现出一道淡金色的符箓，口中念念有词。随着符箓燃尽，一阵细微的窸窣声从他袖中传出，一只通体雪白的刺猬缓缓爬了出来，正是五仙中的白仙。
白仙落地后抖了抖尖刺，鼻尖轻嗅几下，随即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
原本汹涌的水晶蝎群像是遇到了天敌，瞬间停滞不前，密密麻麻的蝎群竟开始瑟瑟发抖，纷纷调转方向想要逃窜。
白仙身形一晃，周身散出淡淡的白光，那些水晶蝎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竟争先恐后地朝着白仙汇聚，最终被它一口口吸入腹中，不过片刻功夫，满地黄澄澄的“水晶”便消失无踪。
孙春绮收起飞剑，看着白仙化作一道白光钻回刘醒非袖中，才松了口气：“好险，这些小东西看起来不起眼，毒性倒是霸道。”
“何止霸道。”
刘醒非擦了擦额头的汗，语气凝重。
“陈青卓的考古队没深入真是万幸，这水晶蝎的毒液腐蚀性极强，被咬一口，活人能在片刻间化成尸水，到时候恐怕真就只剩衣服能留下了。”
他顿了顿，看着水晶蝎消失的方向补充道：“而且这东西用处极大，能炼制降术中的影毒。那可是连鬼魂都能毒死的剧毒，寻常阴物沾上一点，魂飞魄散都是轻的。”
孙春绮闻言心头一凛，再想起刚才那密密麻麻的蝎群，不禁一阵后怕。
火把的光芒再次向前延伸，甬道深处的黑暗中，似乎还有更危险的东西在等待着他们。
甬道尽头的石门在两人合力推动下发出沉闷的“嘎吱”声，尘封千年的空气混杂着腐朽的木屑味扑面而来。
刘醒非举着火把率先踏入，光线扫过之处，露出一间约莫三丈见方的耳室。
墙壁上残留着模糊的彩绘，角落堆着几个朽坏的木箱，看起来并无异状。
“小心脚下。”
刘醒非的声音刚落，耳室顶部突然传来“咔哒”的机括转动声。
他脸色骤变，猛地拽住孙春绮后退半步，同时双手飞快结印：“黄金矩阵，起！”
淡金色的光纹瞬间在两人身前铺开，形成一面半透明的菱形光盾。
几乎在光盾成型的刹那，“咻咻”的破空声密集响起，数十支黑铁弩箭从耳室两侧的暗格里射出，带着凌厉的劲风狠狠砸在光盾上。
“铛——铛铛——”
密集的撞击声震得人耳膜发疼，光盾剧烈震颤，弩箭的尾羽还在嗡嗡作响。
孙春绮借着光盾的掩护看向石壁，只见那些弩箭竟深深钉入坚硬的岩石中，箭杆没入近半，箭簇上残留的寒光令人心惊。
“好强的力道！”
她倒吸一口凉气。
“这要是穿了重甲也挡不住。”
刘醒非额头渗出汗珠，维持矩阵显然耗费不小：“是大云朝的连环大黄弩，按规制是分批次触发的。”
话音未落，第二波弩箭已然射来。
这次的数量比刚才少了一半，却更加精准，尽数瞄准光盾的边缘。
紧接着是第三波、第四波……不同时间段的箭雨交替袭来，有时是稀疏的冷箭，有时又是铺天盖地的攒射，仿佛永无止境。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支弩箭无力地坠落在地，耳室里终于恢复了寂静。
刘醒非撤去黄金矩阵，两人这才看清眼前的景象——地面上、石壁上、甚至半空垂落的朽木上，全都插满了密密麻麻的弩箭，整个耳室像是被箭支织成的网笼罩着。
孙春绮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从石壁上拔下一支弩箭。
箭杆入手冰凉，她翻转箭头细看，瞳孔骤然收缩：“醒非，你看这个。”
刘醒非凑近一看，只见箭簇的凹槽里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湛蓝晶体，在火把的光线下泛着妖异的光泽。
他指尖轻轻一碰，那晶体便化作一缕轻烟消散，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熟悉的腥甜气。
“是水晶蝎的毒，而且是提纯过的。”
刘醒非的声音沉了下来。
“刚才要是被擦破点皮，后果不堪设想。”
孙春绮捏紧手中的弩箭，看向耳室深处那道通往主墓室的暗门，眼神凝重了几分。
这才只是第一间耳室，后面的凶险恐怕只会更加难缠。
耳室的石门在身后缓缓闭合，沉闷的声响像是被墓穴吞噬的叹息。
刘醒非举着荧光符纸往前踏出一步，光线骤然铺展开，照亮了前方那条幽深的长廊。
长廊两侧的石壁下，每隔数尺便立着一具雕像。
它们或披甲持剑，或作文士拱手状，石刻的面容在幽光中显得庄严肃穆，细看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僵硬。
孙春绮紧随其后，刚要赞叹这墓中雕刻的精细，就见刘醒非的目光在雕像上扫过，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些不是普通雕像。”
刘醒非的声音压得很低，符纸的光芒在他眼中跳动。
“是机关傀儡人。”
孙春绮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凑近一尊披甲雕像，指尖轻轻敲了敲它的铁甲，发出沉闷的金属声：“机关傀儡？这里的机关傀儡有点仙门道兵的意思，不过手法十分低劣，我们需要不惊动它们才能往里走。你要不要把它们全部破坏掉？”
“能不破坏总是好的。”
刘醒非望着长廊尽头的黑暗。
“古墓机关多有巧思，留着或许还有研究价值。”
“研究价值？”
孙春绮嗤笑一声，退回到他身边。
“等咱们走了，下一批闯进来的不管是盗墓贼还是什么人，这些傀儡可不会跟他们讲客气。到时候就是活生生的人命填进来，你觉得这‘巧思’留着合适？”
刘醒非沉默片刻，抬手握住了一把枪杆。
那杆黄金长枪在符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枪身的纹路里还残留着历次强化后留下的能量余韵。
他没再说话，只是将荧光符纸往石壁上一贴，大步踏入了长廊。
脚步声在空旷的长廊里回荡，不过三息时间，两侧的雕像突然发出“咔哒”的脆响。
原本静止的关节开始转动，石刻的眼球里泛起幽蓝的微光，披甲傀儡手中的长剑“噌”地出鞘，文士雕像袖中弹出数寸长的机括刃，数十具傀儡人同时转向，朝着长廊中央的刘醒非围拢过来。
若是寻常武林高手在此，面对这前后夹击、刀枪并举的阵仗，恐怕瞬间就会被铁甲铜拳淹没。
这些傀儡人由铁木金石混合打造，刀剑难伤，力大无穷，关节处的机括运转精准，招式虽无变化却招招狠辣，绝非血肉之躯能硬抗。
但刘醒非手中的黄金长枪已然横扫而出。
“嗡——”
枪尖划破空气，带起尖锐的呼啸。
第一尊扑上来的披甲傀儡刚扬起长剑，就被枪杆重重砸在胸口，铁甲瞬间凹陷变形，整个傀儡像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撞在石壁上摔得四分五裂。
他足尖点地，身形如游龙穿梭在傀儡群中。
黄金长枪在他手中时而化作狂风，枪影漫天，将两侧攻来的傀儡手臂、头颅尽数扫断。
时而凝若磐石，一枪刺穿傀儡的核心机括，让其瞬间瘫软。
铁木崩裂的脆响、金石破碎的闷响不绝于耳，原本庄严肃穆的长廊顷刻间成了战场。
孙春绮站在长廊入口，看着刘醒非如入无人之境的身影。
他脚下的步伐沉稳不乱，每一次出枪都精准地命中傀儡的关节或机括节点，强化过的黄金长枪如同专为破甲碎金而生，那些坚不可摧的傀儡在他面前脆弱得像陶土。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最后一尊傀儡人的头颅被长枪挑飞，重重砸在石壁上碎裂开来。
刘醒非收枪而立，枪尖的碎木屑和金属残渣簌簌落下。
长廊里再无半分声响，只剩下符纸燃烧的滋滋声。
原本整齐排列的雕像已荡然无存，地上堆满了破碎的铁甲、断裂的木肢和散落的机括零件，从入口到尽头，一路狼藉，俨然成了一条由机关残骸铺就的废墟之路。
刘醒非甩了甩枪杆上的灰尘，黄金长枪的光泽依旧锐利。
他回头看向孙春绮，目光落在满地残骸上，语气平静：“走吧，这下没人会被它们伤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