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舟没有等程亦回话，接着说道：“起码王华会让你有这种感觉吧？”
“但这么说……也没有错，本来就是事实。”程亦哽咽道，“妈妈和爸爸的感情很好，那时候两个人一起经营公司，不像妈妈现在一个人在公司上班这么累，妈妈也很爱弟弟……”
“所以你才学游泳。”
觉得好像学好了就能把家人救起来一样。
后面这句话，陆舟藏在心里没有说出口。
程亦点头：“但是游得不好。”
这一点陆舟倒是赞同：“的确，如果按照规定日期进行1500m自由泳测试，你肯定过不了，即使再继续训练很长时间也不一定过得了，你怕游泳队因此不要你，索性让游泳部担下这个责任，时间能拖就拖。”
“对不起。”程亦再次道歉，“我是真的很想继续待在游泳队里好好训练，尽早达到自己满意的速度和成绩，我知道我这样做对沈指导很不公平……”
“我帮你训练吧。”
程亦抬眸，不可思议地看向陆舟：“什么？”
陆舟翻开速写本，一边说着话，一边平静地地用笔在上面草草地画着。：“你目前的自由泳训练过程中，主要是方法上有些问题。高肘姿势，划水路线与面积，头肩位置和身体的流线型，在这几个点上进行针对性训练，成绩应该会有很大提升，而且是比较快的事情，毕竟你平常练习很努力，基础打得不错。”
没多久的功夫，陆舟已经在白纸上画了好几幅速写，全都是程亦在目前训练过程中的习惯性动作，旁边则是陆舟对这些动作的修改批注。
看着纸上的画，程亦直接愣住，他知道游泳队在平常的训练过程中，陆舟会经常在很远的地方观察他们，但没有想到竟然观察得这么仔细，而且还全都记了下来。
“难怪你游泳那么厉害。”程亦佩服道。
这句夸赞对陆舟来说似乎谈不上受用，陆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所以，你不用担心游泳队会不要你。”
“谢谢，但是……你为什么要帮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陆舟同学好像很少愿意和哪个队员近距离接触，我担心会给你添麻烦。”
“我的确不怎么习惯和哪个队员亲密接触。”陆舟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在改。”
程亦想了想，问道：“是因为沈指导吗？”
“是的。”陆舟不假思索地回答。
“沈指导的人确实很好。”
陆舟看着程亦：“但也不是全部。”
程亦疑惑地看着陆舟。
“我妹妹也是那样离开的，当年她掉水里的时候，我不会游泳，无能为力。”陆舟解释，“所以我有点明白你的感受，每次待在水里就像是一场较量，只要能游得更快，好像就能挽回点什么。”
程亦听说过有关陆舟妹妹的事，只是别人口中的故事版本与陆舟刚刚提到的大相径庭。
一般传的是，陆舟杀了他妹妹。
“不过，我和你的情况还是有一些不一样的地方，比如，你有个很疼你的母亲。我能理解你为了不让你母亲伤心而包庇你继父的做法，但我不觉得这种做法对你母亲公平。”
陆舟道，“因为我能想象到，如果我妹妹还在的话，我母亲绝对不会忍心看到我妹妹为了谁做从出你做的这种事情，我也不会，你也可以试想如果你弟弟如果瞒着你受委屈，你是什么心情。”
程亦没再接话。
没多久，病房门再次被推开，进来的人是程玫。
王华的伤势十分严重，一只眼睛差点失明，程玫昨天下午在公司接到通知后就立刻赶来医院，在王华的病房里一夜没合眼。
程玫过来本来是打算看望儿子的伤势恢复得怎么样，当见到陆舟后，刚刚还疲惫的双眼瞬间涨红睁大。
“都是你害的！”程玫拿起手上的包包就往陆舟身上砸去，“好歹和亦亦也在一个游泳队，竟然狠心把他爸打成那样，你家长管不好就让我好好代替他们教训你！”
陆舟的个子比程玫要高出很多，很容易地用手固定住包包让程玫使不上力：“阿姨，我不喜欢有人蛮不讲理在我面前闹事。”
“我蛮不讲理？到底是谁蛮不讲理乱打人？”
“我没有蛮不讲理乱打人，我有理。”陆舟没有给程玫任何能打到他的机会，“倒是阿姨自己，第一次在游泳馆刁难指导员，第二次在办公室殴打程主任，现在又来医院随便乱打人，三次都只是凭借着一己之见。当家长的人那么多，好像您觉得自己在学校格外有优越感。”
程玫担心陆舟真的会和她动手，抓包包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松，后退了两步，但说话的口气依然没有让步：“你有理？你动手打人有什么理？”
“阿姨家房子大，查监控就明白了。”
陆舟淡淡地看了眼开始惶恐的程亦，“我知道程亦可能有所顾忌不想让您知道真相，但是我没什么好顾忌的，沈指导的通情达理让阿姨肆无忌惮，我觉得我还是干脆点比较好，毕竟我独来独往惯了，对人情世故没什么兴趣。”
看着陆舟平静冷漠的样子，程玫的语调降了几分：“什么真相，你想说什么？”
陆舟看向程亦：“我觉得我们刚刚应该算是好好沟通过了，包含我理解你的成分。现在是你自己告诉你母亲，还是我拿证据说？我不赞成犹犹豫豫的解决方式。”
程亦沉默了很久，终于坦诚：“妈妈，是陆舟看到爸爸对我动手后才对爸爸动的手……”
程玫瞬间愣住：“你……你说什么？你爸爸对你动手？”
要解释的东西很多，三言两语说不清，程亦直接说出了自己耳朵受感染的真相。
“上个暑假你在外面出差让爸爸带我去游泳基地训练，爸爸觉得基地的训练费用太高，一分钱也不愿意给，后面是我自己在湖里训练，耳朵是那个时候感染的……”
“基地的训练费用太高？我当然知道基地的训练费用高，所以在出差之前我才给他的账户打了20万啊？”
程亦埋下脑袋，没再作声。
陆舟打破沉默：“阿姨，陈主任也在这家医院，我知道病房号。”
*
从陈芸的病房出来后，程玫的脸上仍然带着深深的愧疚。
“陈主任，真的很不好意思，给您添了那么多麻烦，游泳馆还有您医药费的事，全都归我负责，这件事的起源就是个误会，还希望您不要心存芥蒂。
我们家亦亦是一个挺听话的孩子，邻居朋友们都说他讨人喜欢，他也经常在我的面前夸陈主任的好，还希望程主任不要把事情责怪到一个孩子身上，要怪就怪我这个做家长的粗心大意。”
陈芸保持着一贯和善的淡笑：“程小姐，我就实话实说了，就这件事本身而言，您的道歉对我来讲是多余的。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突然组织一群家长过来学校破坏，来办公室辱骂殴打老师都一件很过分的事情，您有自己的孩子需要您关心，我有一群学生需要我关心。
抛开我自己不谈，您有考虑过程亦在日后学习生活中会受到的影响吗？同学们会怎样看待您又会怎样他？这种情况是身为一名老师很难解决也是很不希望看到的。”
“您说的很对，这些是我自己考虑不周。”
陈芸盯着程玫挂着两个重重黑眼圈的样子看了会儿，回到病房拿了几袋面包和一瓶矿泉水递给程玫：“还没吃早餐吧。”
程玫错愕：“陈主任，您这……”
“虽然不能原谅你，但同样作为一名有所失去的母亲，我可以理解你。一个人起早贪黑操劳着家里家外大大小小的事，一旦哪里有不好的情况发生，特别是孩子，总希望找个发泄口。
明明已经拼死拼活地这么努力了，为什么还会有这种疏漏，真的不希望是自己的错，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公平的事。”见程玫已经接过自己手上的东西，陈芸再次露出淡淡的笑：“程小姐，吃完早餐后，好好休息下吧。”
陆舟在远远的走廊尽头听不到两个人交谈的内容，只看见程玫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忽然痛哭了起来，陈芸无论递过去多少张纸巾好像都不够。
陆舟不知道程玫在哭什么，但他忍不住一直看着程玫。
脑海里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一定是你这个疯子推你妹妹下水的！是你害死了你妹妹！你这个杀人犯，给我滚出这个家！”
回到程亦病房的时候，程亦也在哭。
陆舟真的觉得程亦没什么好哭的。
他应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