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炬火
如此情况，自然也被白弦通过终端发给了另外二人。
顾子澈的笔端停了一瞬，然后看了看在一旁为他研墨的南兮。
自从他三分钟学完一气化三清后，南兮便热情了很多，不断向他提出各种修炼上问题，侍奉起居时也没有当初被逼着来的不情愿了。
虽然顾子澈一再推辞，但她还是找到机会就帮个忙，比如在顾子澈写书时为他研墨。
“怎么了？”南兮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问道。
顾子澈眼神复杂，打开自己的终端，看到骂自己的私信已经不再增加了，红点稳定在了的数字上。
搜索黎千涵，最后一条消息是【黎千涵因涉嫌刺杀真仙被提起诉讼】，下方全是粉丝们的声援，点赞数最多的一条是“如果哥哥要坐牢，我也陪他坐”。
然后就没有任何消息了，粉丝们也似乎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哑巴。
但他并不是因为涉嫌刺杀而死的，或者说对黎千涵而言，杀几个人都不是大事。
他的死亡，只是因为一个大罗喜欢他，把他制成了标本。
荒诞却又合理，他只是一个工具，生前用于回收底层的工资，死后用于高层的娱乐。
这就是他被早早写在剧本上的一生。
顾子澈不喜欢他，但在这个事件里，没有一个好人。
但他又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以他目前的地位，只要他想，他也能将黎千涵那种当红的明星直接喊来，随意他摆弄，那种人的一切乃至生命，都会属于自己。
顾子澈自认为能克制住自己的欲望，但别人呢？
南兮再次问道：“怎么了？”
顾子澈思虑片刻，然后问道：“你认为，【众生】【人类】这些词的语境里，包含凡人吗？”
南兮愣了一下，然后沉默不语。
“有什么难言之隐吗？”顾子澈问。
她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那您认为呢？”
“我认为是包含的，而且天经地义。”
话音落下，南兮的眼眶却微微泛红。
她轻声道：“您要知道，整个修仙界超过九成的人都不像您这么认为，在如今的语境里，凡人是低劣的物种，在我们说众生时，默认的是散仙以上的修仙者，或是有此类天赋的修仙者。”
顾子澈道：“但这是不对的，不能简单地以鸡鸭之于人的关系类比凡人之于修仙者，修仙者也是从凡人开始的，我们说着一样的语言，流淌着一样的血脉，有着一样的起源和文化，修仙者只能算是更强的人类，而不是高级的物种。”
南兮笑了，语气略带嘲讽的味道：“是啊，可是您知道吗，很多被豢养的凡人已经不会说话，没有文明了，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作为食物和灵根养殖器，从实验室里被生产出来，然后选取其中较好的灵根拿去贩卖。”
“千年前，七大宗已经开始推行‘雅言’了，他们的目的就是让上下层的语言出现区别，互相无法交流，毕竟一只会说人话的鸭子你不敢吃，但只会嘎嘎叫的鸭子你就敢吃了。”
“再加上灵宝天宗建立的【食用基因研究院】和【高效基因研究院】，将大量的凡人转化为适合工作且美味的身体。”
“七大宗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改变凡人的地位，如今的凡人，是非常好用的万能工具。”
顾子澈挥手将周遭隔绝起来，以防他人的窥探，然后说道：“范老的三观里，已经不把凡人当成人了，我还以为他那样的老人……”
南兮摇了摇头：“当您亲自体验过，挥手就能覆灭整个星球上的凡人时，也会变成他那样的。”
顾子澈叹了口气：“不止是资本对人的异化，还有力量对人的异化……”
说罢，他又转而问南兮：“那伱呢，为什么会这么想？”
南兮露出了一个略显脆弱的微笑：“因为我也曾是凡人，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只是个在底层苟且偷生的女孩而已，所幸掌门收留，才有了现在的我，我不认为我获得了足以摧毁凡人的力量时，我就不属于人类了。”
“当时我的那些朋友们，他们只是炼气或是筑基，可他们和我一样是人，不是食物和玩具。”
“但即使我有这样的经历，如今却也在逐渐地迷失自己。”
顾子澈双手交叉，撑着头，陷入思考。
南兮认真地对他道：“所以我认为你的想法很幼稚，因为没有人可以在这样的时代浪潮中坚守古老的准则，你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整个修仙界、整个时代，还有你自己，我不认为有什么人能在拥有了权力和力量后依旧认为自己是个凡人，并愿意放下这些东西……但我不会嘲笑你，因为这也是我的愿望，只是我做不到而已。”
“我尊敬每一个像您一样怀揣着这份愿景的人，但我能做到的只有替你们收尸而已。”
顾子澈看向她，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这就足够了，南兮。”
他活动了一下交叉的手指，然后将双手放在胸口，靠在椅背上，抬头望天：“你知道吗，南兮，我刚才其实很害怕，害怕所有的人都认为修仙者和凡人不是一个物种，就像我独自面对着一个时代的怪兽……但幸好，你的立场至少让我知道，还有很多像你一样的人在。”
“我知道，人们会审视我，怀疑我，唾弃我，嘲笑我，因为我是如此的不合群，如此的怪异。”
“但只要我举着炬火一直走下去，就一定会有人试探着向我走来，来试着追随我，一人两人，直到千人万人。”
他抬着头，看着石室的天花板，却仿佛看到了那些曾经熟识但已经死去的故人们，他们如同一个个在黑暗的星海中航行的星辰，闪烁着微不足道的光。
他轻声道：“在我那个时代还要更早一点的时候，有一个我很喜欢的人说过一句话。”
“愿人们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他平静地看着南兮，眼中是毫无波澜的黑色。
“一般人确实做不到在时代的浪潮中保持自我，做不到在大流中客观地批判自己，做不到对不公和不道德举起旗帜，但，这就是修道的意义，南兮。”
“自古至今，自天至地，无论世间如何变动，大道一如既往地存在着，平等地看待世间的一切，不为万物所干涉。”
“我亲近大道，我与大道同化，因而拥有着不会被思潮裹挟从众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