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幽幽，时间轮转回白日。
姬源打算喝口水出来继续骂时，一双干净的靴子闯入视线，洗得有些发白青衣布衫，双手互拢在衣袖，一张白面脸笑眯眯的，和善又好相与。
姬源当场僵住。
人瞬间动弹不得。
“不是逼我见面吗？”秀才笑吟吟道，“十六皇子，当皇帝的滋味如何？”
姬源面色苍白，动了动嘴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哑口无言的模样让秀才觉得很稀奇。
小时候姬源没少和太监学些讨喜的话。
秀才如今的嘴上功夫，都是和姬源学得。
“你……你这些年还好吗？”姬源如鹌鹑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嚣张，手脚无处安放，活脱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秀才怪异的环视四周：“想求我保你一命？”
“十六皇子，我可不是从前那个心软到和你一起救兔子的小可爱了，与其想求我保你，不如想想墓志铭上想写什么。这我还是能做到的。”
姬源想说什么，却又无法说出口，着急的模样看起来滑稽极了。
秀才笑眯眯等着。
最后姬源泄气了，干巴巴道：“我不想求你保我，你还活着就够了，亲眼看着你活着，是我这些年得到的最好消息。”
“当年的事我不想狡辩，但后面我真是把你当亲生弟弟。”
其实秀才来找他时，他发现了。
姬源没有阻止母妃，卑劣的想就这样让弟弟发现吧，以后无论是横眉冷对还是远离他都好，起码他不会再感到那么煎熬。
可谁想到。
弟弟失踪了。
而他也因担心弟弟没去秋猎逃过一劫，成为北狄皇室仅存的子嗣，被诸葛朗辅佐。
姬源暗中让人去找秀才，得到的答案都是死亡，甚至好几个都将尸体带回来了，但姬源不信，让人继续找。
秀才懒洋洋的听着：“哦。”
姬源还欲说什么，虎王回来了，见秀才笑眯眯的盯着姬源，拇指粗的黑眉一挑：“领主让你来封口还是想问出点什么？”
“他吵到我了。”秀才耸了耸肩离开。
虎王不耐烦的瞪向姬源，姬源了却心事，完全不怵他。
……
面对谢漾的质问，秀才沉默片刻：“如果不是为了见我，抓到他不会那么顺利。”
再如何也是诸葛朗尽心教导出来的皇帝，姬源没有任何羁绊，想要玉石俱焚很简单。
他可以下令让北狄用尽全力抵抗，起码能自己拖延逃离时间，就算不是北狄皇帝，只要有钱他到哪儿都能隐姓埋名生活得很好，但他没有这么做。
是因为秀才对北狄的了解，让他怀疑秀才可能是弟弟，姬源才会束手就擒。
所以，秀才才会去见他。
“我的情报组织也是托他的福建立起来的。”秀才起初以为是诸葛家想抓他，各种逃窜，守枫人当年按命令带他离开北狄留下保命银票后就离开了，“以及我查到他母妃当年失宠原因。”
姬源母妃出身世家，年轻貌美，起先很是受宠。
不然也不会生下姬源。
但某天半夜她突然想掐死先帝，先帝大为惊恐，准备赐死她时她母族的人求到诸葛一族身上，这才道出祖上曾有一个疯子，且还是为北狄征战时被敌军砍到脑子才会时而疯癫。
功臣之后，先帝只能以打入冷宫处理。
一夕之间从盛宠到冷宫，这种从云端坠入泥潭的感觉直接把妃子刺激得更厉害，姬源稍一不顺她的意，她就发疯掐人掌捆，甚至关起来几天不给饭吃不给水喝都有。
如果不是有太监干爹几次相救，他早已命归黄泉。
姬源为了不让娘亲被人骂疯子，从来不说身上伤痕的真正来源。
谢漾心情复杂，没想到姬源幼时的经理这么悲惨，不过再苦楚，也得问清楚：“如果我不保他，还是会用自己的办法出手救他是不是？”
帐子里静了会儿。
“我不想欺瞒您。”秀才道。
谢漾拧起漂亮的柳眉，且不说刚和宁宴闹僵，就是在今晚之前，她也无法理直气壮的和大渭要姬源。
除非，用利益交换。
她手里的筹码，并不多。
最合适拿出的，就是那封柴武画押过的指控书，只是这样一来，明树日后行事必定会千般万般小心，她就再没了把明树踩到泥里的机会。
谢漾叹了口气，能怎么办？自己的心腹，宠着呗！
“别轻举妄动，我保他。”谢漾丑话说在前头，“但他此生不得再回北狄，否则我不会再留任何情面。”
秀才心下一喜，忙点头应下：“绝对不会！”
“谢过领主！”
“不知您打算怎么保下他？”
“用明树的声誉。”明树自己或许不在意，但宁宴不会眼睁睁看他堕了名声，谢漾淡淡加上第二个筹码，“再加上制冰的法子。”
夏日就要到了，会制冰不说多解热，就光是赚多少钱就数不胜数。
这种买卖，稳赚不赔。
秀才心疼起来，这会不会太多了？要他看，不必加这么重的筹码，斟酌着字眼正要开口，就见谢漾揉了揉眉眼：“还有事吗？大半夜的没事就退下吧，明天还要行军。”
谢漾突然调侃：“要不你以北狄皇子的身份站出来，我支持你。”
秀才无奈的摆摆手。
“领主，小生知道不该打搅您睡觉，但您也不至于这么狠。小生只想谋算这天下，并没有成王称帝的打算。”
秀才走到门口。
听到身后传来谢漾郑重的声音。
“捂好这件事。”
他知道，她指的是他的身份。亡国皇子的身份，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存在。
秀才弯了弯嘴角。
他一直知道，这个主人没跟错。
翌日清晨
谢漾让阿木真等人去清兵点人数，带着红昭往宁宴的帐子走去。
高坎看到她，刚才还笑着的脸顿时拉了下去：“领主来有什么事吗？真不巧，皇上还没醒，要不领主你晚些时候再来或是在这儿等着吧。”
红昭目瞪口呆。
许久没见到这种姿态，红昭开口就想问候。
“本领主要见明树。”谢漾不介意高坎的怠慢，高坎拿捏着说明树也有事在忙，谢漾眼神逐渐变冷，“是吗？那倒真是本领主来得不巧了。”
“红昭，我们走。”
本来是想趁早解决，谁料人都见不到。罢了，她拿姬源当随身人质带走，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高坎见谢漾竟然就这么走了，气得脸都险些歪了，红颜祸水果然是红颜祸水，把皇上害成这样都不问一句，她真要想进去他能拦得住？这是根本就心不诚！
幸好皇上不再执拗了。
谢漾匆匆处理完事情，刚好诸葛朗进来。
“红昭，你出去外面守着。”
红昭点头：“领主放心，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任何人闯进来。”
谢漾哑口无言。
两人在软榻面对面坐下，诸葛无俦脱下身上的淡雅蓝衣，纱绸落到塌上，如流苏般丝滑又如飞雪般冷清，触之即化，一粒圆润药丸握在泛着光芒的指尖，声音淡漠：“确定吗。”
细长不过中指的竹筒里，装着子蛊。
忆起昨天的疼，谢漾打了个寒颤。
“确定。”谢漾抬臂将青丝拢到一侧，再将衣领稍微下拉，露出两侧都是青紫的脖子，甚至还有几个清晰牙印。
诸葛无俦服下药丸，体内母蛊开始躁动，瓷器般的肌肤开始浮现几处暧昧淤青，那是母蛊想要破体所造成。一动不动的子蛊有所感应，焦躁的想爬出竹筒回到原宿主体内。
诸葛无俦扎破指尖，在谢漾肩头滴下几滴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