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事？”查江永坐回桌边，给查宛儿倒了茶。查宛儿将门带上，也坐了下来。“女儿就长话短说了，我在东陵有些熟人，入境后我打算找她打听点消息。宫里的洗尘宴我便不去了。”
“风满楼的楼主？”
“看来父亲对我的事倒真是上心。”查宛儿有些没想到，父亲竟连这也知道。查江永却是摇摇头，“非是刻意为之，只是我去年见过楼主。她提起过此事。”
“原来如此.....总之在见过她之前，我不想让东陵朝堂太多人见过我。”查宛儿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只怕此事还需父亲为我遮掩一二。”
查江永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此事你记得知会无异一二。”查宛儿扬了扬眉，“我还以为父亲会让我瞒着他呢。”
“我仔细想过了，既然你们已经定亲，那有些事总要叫他知晓他才能成为你的助力。只不过，爻山天柱之事不可告诉他。其余的.....父亲知道你有自己的主意。”
查江永看着女儿语重心长道，“夫妻之间，不论是为了情谊还是为了共同的利益，只有相互坦诚相互相信相互扶持，方可计长远。”查宛儿点了点头。
“就像您和母亲？又或者您和张氏？”查宛儿不自觉想到马舒洁。
查江永闻言却是笑了出来，“你不是你母亲，无异也不是我。”查江永长叹出一口气，“说来或许可笑。蛮蛮....我同你母亲，是相爱过的。”
查宛儿彻底呆愣住，“您在开什么玩笑......”查江永回忆往昔，无数回忆漫上心头。他深知查宛儿这些年一直对父母之事耿耿于怀，想了片刻最终决定将一切告诉她。
“我同张氏是青梅竹马不假，但我从未对她有过男女之情。”查江永看向女儿，“你母亲年少时便盛名在外，她一直以为我们初见是在定亲礼之前，但其实我很早就见过她。初见几年后你祖父为我选定她作新妇时，我是真的很高兴.......在此之前我并未与谁说过亲。”
“可是不久之后，你姑姑就遇上了那位天神，她成功被引到了你姑姑体内，但我们实在低估了她的本事，你姑姑最终失败了，她也因此送了性命。那一次就连你祖父也没能活下来。”
“也是到那时我才知晓了一切真相，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她不过是个厉害的妖魔，谁知她竟是要灭世的天神.......你祖父临死前将一切交托与我，那一场还没来得及开始的思恋一夕之间便成了交易。”
“蛮蛮，我猜你母亲已经对你讲过当初之事，但其实有些事.........连她自己也忘了。”
查宛儿想到马舒洁的病，“是因为疯病？”查江永点了点头，“我们成亲之前虽做了交易，但人心难控，成婚后日复一日的相处，我们都动了心。可随着你的到来，这场心动却成了无尽的煎熬与折磨。”
“我们都知晓你是因何而存在的，可是......你却是我们与心爱之人的孩子。你一日日的在成长，她的病也一日日越来越重，那时候她的功法便开始反噬了，我顾不得还在襁褓中的你，只身前往寻找药炉的下落。”
查江永面露悲伤，“可待我回来时她已经走了......我找了她很久才找到她，可她却忘记了很多事，我喂她吃了丹药护住了她的心脉，但是她的病却无法完全治好。马家的长老告诉我，若是强行叫她想起往事只会让她丧命，我.....不得不放手。”
“那张氏，你后来为何又娶了张氏？”查宛儿觉得简直荒唐。
“张氏家中因犯了事遭了贬斥，那时候她父母求到查家希望我收留她，我原本想收她做义妹，可是你母亲那般情况......蛮蛮，查家不能只有你一个孩子。”查江永说到此处眼眶也红了，他猛地灌下一杯茶水。
“你以为这些年，父亲不痛苦吗？我眼看着自己逼疯了自己所爱之人，又将自己与心爱之人的孩子当做工具。还要为了延续查家无耻的另娶他人！蛮蛮，你以为我不痛苦吗？我明明知道她在何处，可我不能轻易见她.....我明明知道我们相爱，但我却不能告诉她....她至今仍以为我们之间只是交易.....”
查江永颤抖着伸出手摸着查宛儿的脑袋，“你幼时明慧乖巧，总是跟在我身后喊爹爹，我既想疼爱你，又怕疼爱你。我害怕有一日我会将你也逼疯.....若是我与舒洁从一开始就只是一场交易，她根本不会那么痛苦。”
查宛儿憋下泪意，声音哽咽，“所以你将我送去了业山派。”
查江永收回手，“我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做，但我知道你在业山派定然会比在查家更好。你不知道，每回瞧见你小心翼翼的模样，父亲心里有多痛......你是这样好的孩子，可是我这样的父亲......如何配爱你。”
查江永看着女儿流泪，眼中也满是泪光，“你可以恨我，怨我，不原谅我。可是蛮蛮，不要怀疑自己。我们虽然大抵是这世上最差劲的父母，可即便我们苟且又卑劣加身，但其实我们......没有一刻不爱你。”
“所以灵山环境的禁制是你解的.....纸符，也是你留给我的？”查宛儿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纸符让月无异去取，是因为父亲并不知晓掌门派她去灵山的目的，而月无异不是修行之人，以他引起自己的主意，那纸符必然会被自己收入囊中。
“不错，那道纸符上蕴含的神力惊人，我既已打算将你召回京都，我想它对你总会派的上用场。”查江永点点头，“那时月无异正在外为陛下办事，因此我安排了他去灵山，只是我没想到这竟然成了你们之间的契机。”
查宛儿得知一切，一时间心绪难平。“我.....我需要好好想想。”她慌乱的站起身，“女儿先告退了。”她仓促行礼随后转身离开。
查宛儿出了房门，一路慌张跑向月无异。月无异这时候在房中给即吾讲一本游记，正说到兴起之处却见查宛儿满目通红的跑了进来。
月无异错愕的接住冲进自己怀里的查宛儿，“蛮蛮，出什么事了？”查宛儿憋了许久，在闻到月无异身上熟悉的香气后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即吾在一旁吓得不轻，“师父.....”
月无异一手抱着查宛儿，一手摸了摸即吾的脑袋，“别担心，你先回去。晚些时候我和师父去找你用晚饭。乖些，去吧。”即吾担心的抿了抿唇，“我....那我回去等师父师公.....”
待房门合上，月无异一把将查宛儿打横抱起坐在了床边。“蛮蛮.....”他一下又一下的轻抚着怀中人，他从未见过查宛儿这样崩溃的样子，心里痛的发麻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查宛儿死死攥着月无异的衣服，哭的声嘶力竭。
她忽然发现，比起父母从未爱过他，原来这样的真相更叫她委屈崩溃。原先她还可以理直气壮的怨恨他们，责怪他们，可是当一切真相坦于眼前，她甚至连怨也无法怨。一边恨绝情的他们，一边又恨心疼父母的自己。
许久之后，查宛儿渐渐止住了哭声，她一抽一抽的缩在月无异怀中，开口时嗓音都是沙哑的，“阿....阿异。”月无异亲了亲她的脸，“我在呢。”
查宛儿听见月无异的声音，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月无异低低叹息，“不哭了好不好？再哭下去眼睛就肿了，晚上会睡不好。听话，嗯？”月无异柔声哄着她，随后将她轻轻放在床上，自己起身去隔间里浸湿了帕子。
再回来时，查宛儿已经不再哭了，只一颤一颤的抽噎着。月无异蹲在床前轻轻的给她擦脸，“现在能说吗？发生什么事了？”查宛儿看着月无异，断断续续的将查江永所说的话讲给他听。
月无异皱着眉听完一切，将她的脸也收拾了干净。他将帕子搭在床头，随后压着查宛儿吻起来。细细密密的吻落在额头，眼睛，唇边，随后又舔吻着深入。查宛儿哭的力竭，脑子发懵的任由月无异亲吻。
月无异心疼的无以复加，他能明白查宛儿崩溃的原因，那是无处发泄的委屈。“蛮蛮....我爱你....我爱你....”
月无异亲了好一会儿才停下，低叹一口气才问道，“累吗？饿不饿？”查宛儿摇了摇头，人还有些晕眩，她看着月无异，小声问到，“我哭的丑吗？”
月无异笑了笑将人从床上拉起来，“哭起来也很美。”他倒了杯喂查宛儿喝下，查宛儿好好的大哭一场，将心中郁闷全都发泄光了，此时心中倒是真的轻松起来。只觉得极致的发泄过后，心里空荡荡的。
“啧.......即吾那小子，估计被吓得不轻。”查宛儿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虽然彻底放弃般倒回床上，“晚上你去陪他用饭，我真是没脸见人了.....”
她脑中回想起父亲的话，只觉得心中悲伤。查江永一直以来在他心中都是自持到近乎冷酷的人，可是这样的人却在自己面前红了眼睛。那压抑在平静表向下的悔恨与痛苦，是她根本无法想象的。
“情之一字，最是杀人.....”查宛儿轻笑一声，眼中依然含着泪，“可悲、可笑。”
月无异上前拉过被子将她盖好，“你休息一会儿好不好，我就在这守着你。”他在榻上坐下，随后握着查宛儿手亲了亲。
“如果你是他.....你会告诉我，我们相爱过吗？”查宛儿闭着眼睛轻声问。
“不会。”月无异几乎没有思考，片刻后他又说道，“但我也不会另娶他人。”感觉到查宛儿的手用了用力，月无异看向她，“你活着，我也活着，一切都还有别的可能。可如果另娶他人，那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或许我比你父亲更卑劣更胆怯，我宁可巧取豪夺，又或者再同你做一次交易，也要将你留在我身边。”月无异自嘲的笑了笑。
查宛儿没有再说话，渐渐睡了过去。待她睡着，月无异才松开她的手，起身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