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再见执念（下）
等田不满等人从皇宫出来时，世间的温暖总算回归了正常。
这本来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冬天，冷，但多穿两件衣服，还是能挨过去的。
“我们得救了！”
“老天呐！你总算是开眼了！”
……
躲藏在阴暗角落中的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寂寞冷静的街道再度变得人潮汹涌。
他们呐喊，他们庆贺，他们狂舞。
田不满等人在人潮中穿过，身影被淹没，得不到注意。
“这玄京太平了，怎么反倒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呢？诶，大师，你说我这是不是贱啊？”
邹通抬手揽住智明和尚的脖子，皱眉问道。
“这个问题贫僧回答不了你，因为贫僧现在也感觉自己贱得很呐！”
说完，两个人相视大笑。
“你要走了。”
宫九抬头看向身旁的田不满。
田不满没回头看她，只是点头，“对啊，这里的事情办完了嘛。”
看着两人，众人自觉放慢了脚步。
宫九抬头，双眼眯起，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将冰雪消融。
一直严肃的神情再也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独属于少女的、俏皮的微笑。
“记得哦，不管你走到哪里，都是我宫九的弟子。”
“我宫九的门派，可不止我一个人！”
“你…一路保重……”
“跟我走吧。”
田不满回过身来，抬手捧住宫九的脸颊，目光微动。
宫九看着他眼睛，眼圈微红，她有很多话想说，但这时反倒什么都不想说了。
她身体放松，像是婴儿一样，枕着田不满的手。
过了良久，她朱唇轻启，“你知道的，我走不了…我们，都走不了……”
田不满看看她，再看向一旁。
魁六爷，半点红，邹通，智明…杨盼，丁庭……
都微笑地看着他。
“田施主，保重啊！”
“兄弟，一路顺风！”
“田少侠，有幸得遇，此生无憾！”
……
然后，身体渐渐变得虚幻。
她呢，也是如此。
“你，要好好的。”
宫九笑着，抬手抚摸他的脸庞。
“宫九！”
从水中捞到月亮了吗？
田不满高声一呼，手掌一空，从宫九的身体间穿过。
还没来得及好好道别呢。
“再见了，宫九。”
“再见了，诸位。”
“兄弟！一个人愣着干什么呢！过来跟我们一起喝酒庆祝啊！”
田不满缓缓回神，看一眼招呼他的男人们，再看向人影匆匆的街道。
默然。
“叔叔，姨姨呢？”
“不知道啊，我也在找她呢。”
“我知道姨姨在哪儿！”
“哪儿呢？”
“在这里呢！”
小女孩笃定地指向他的眼睛。
“这里……”
田不满一擦眼角。
湿润。
将两个孩子送到乡下的舅舅家后，田不满开始往南走。
“执念很可怕，甚至…能让死去的人活过来。”
宫九的话语一直在他耳朵里回荡。
他其实一早就应该想到的。
只剩一枚的吞诡灵珠、与攻城计划格格不入的自己、城墙上已经干枯许久的诡者尸首……
明明已经分开，却离奇死在伶人诡域中的玄轻门解玄……
他早应该想到，停北驿中的诸位已经死过许多次了。
但玄京之围未解，他们心中执念不散，所以一次又一次地去重复着生前的轨迹。
可自己为何，偏偏要在推开那扇门后，才迟钝地醒悟。
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太阳快要下山了。
背阴处，苍茫群山趴伏如黑色群兽。
风吹过，柔软的茅草翻涌出波浪。
田不满走在山脊上，渺小，形单影只，与群山融为了一体，只有黑影的轮廓镀上炫目的赤红色的光晕。
“……正月里来是新年儿呀啊，大年初一头一天呀啊，家家户户团圆会呀啊，少的给老的拜年呀啊……”
有人在前方吆喝着诙谐的关外戏曲，瞬间将这一片寂寞打碎。
田不满回过神来，抬头望去，只见一辆破马车正在山脊上奔跑，迎面朝自己行来。
老甄头的黑袄还油的发亮，一条红腰带扎在腰间，分外喜庆。
马车在田不满身边停下。
“老甄头？你不是去关外的老山上挖参了吗！”
“嘿，咱爷们儿落东西了，得赶紧回来取啊！”老甄头咧嘴一笑，从腰间解下酒葫芦，递给田不满，“整一口？”
田不满摇头拒绝。
“呦，这是怎么了？一宿没见，磕碜着个脸？咱爷们儿得支棱起来啊！”
“看着你这张老脸，我就笑不出来。”
田不满勉强扯起嘴角，与他打趣道。
老甄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幽幽叹道：“岁月不饶人啊，想当年…草，哪年来着？”
想了会儿，他一摆手，“罢了，东西我已经拿回来了，得赶紧回老山了，咱就此告辞。”
“一路好走。”
“对了，还是那句话……等你死过了，就来老山上找我。”
老甄头笑笑，一甩马鞭，扬长而去。
望着这一人一车的背影与自己的距离飞速拉远，田不满心神微动。
自己现在算不算又死了一次呢？
这老甄头非人非鬼，实在是难以捉摸。
正想着，脑海中的书页哗啦一声翻开，停在写有“吞诡”的那一页上。
旁边那模糊的图样连同两个大字一阵摇曳后，豁然从书页中被清除，化作一道流光飞出田不满的脑海。
望着从自己眉心飞出的白光，在自己面前盘旋，不肯离去。
田不满刚想抬手去抓，白光便自动落在了他的掌心。
光芒像是蒲公英一样，点点被风吹散，展露出被包裹在其中的一缕柔软青丝。
与此同时，好像有人在他耳畔低声倾诉。
“山河为证。”
“日月成媒。”
“执子之手。”
“至死不渝。”
“与子结契。”
“与子结契。”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咱爷们，要支棱起来啊！”
田不满咧嘴一笑，将青丝收进怀里，目光再次变为坚定不移。
他大步往前奔行，大衍国恩怨已了，再无什么可挂记的了。
去翡翠国，先找到小红跟老黄他们。
再拿回四百万，招兵买马，出海去寻大清国。
宫九，只要有我在，听剑门便永远不会在江湖销声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