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是夜
“不能激化邻里关系！”
“难道就这样认了？”魏翌晨吼叫起来。刚才的感觉良好，已转化为情绪风暴，卷走了他的理智。
“你来拍照，打扫，我马上去街道！这回不讨个说法，我就不回来。”
老王扭头走了。背影决绝。
魏翌晨拍照，录像，顺着瓶子可能飞来的方向，录了对面楼的二到五层。
瓶子落地的位置，远离西侧消防楼梯的窗口，从这一点看，这次的作案对象不是前面射穿防爆玻璃的人。
除非，作案人是游走作案。
二到五层的门窗和阳台皆静悄悄，有的半开着窗，有的阳台凉着衣裳。风吹动衣裳，伴着偶尔的蝉鸣声，一切安静又寻常。
可是，养老院的院子里，确凿碎着一只玻璃瓶。
瓶内还依稀可见褐色的残存液体。
拍够现场后，魏翌晨心不甘情不愿地做了打扫。
原本午休后老人会下楼活动，出于安全考虑，魏翌晨给楼上护理班长香橙打电话，编了个下午会有人来参观的理由，让香橙不要带老人下楼。
香橙心思单纯，不作他疑。
做完这一切，魏翌晨得空，走进办公室。
小潘在美萱院长怀里已经哭得快岔气了。燕姐提拳而立，怒目圆睁，一副要冲出去跟人拼命的架势。
燕姐平常不待见小潘的，爽快人看不惯墨迹人的那种不待见。此刻愤怒得像是要燃烧起来，并不是出于一对一的友情，而是对集体的认同，荣辱与共。
“要不要我冲出去在院子里骂一通？妈的，大白天的就开始撒癔症。病得不轻。”
美萱院长递了个眼神，制止住燕姐。火上浇油确实没啥意思。
“视频监控能看到瓶子从哪个窗口飞出来的吗？”美萱院长问魏翌晨。
“想多了！监控照不到那么高。”燕姐气鼓鼓，一口断定。
魏翌晨转身去调监控。
果然如燕姐所说，监控原本要监视的只是院子，只能看到瓶子飞快地从小潘面前坠落，碎了一地。当时情景确实凶险，小潘再多走半步，瓶子就会砸到她头顶。脑袋上开花，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今天是小潘，明天就可能是你，是我。我们要顾全大局到什么时候？我们要忍气吞声到什么时候？”燕姐挥舞着她厚实的拳头咆哮。
美萱院长压低声音：“这件事，连同上件事，我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燕姐，我理解你仗义，但是，求求你，先回你医务室吧。”
燕姐重重一跺脚，甩着拳头走了。
魏翌晨坐在座位上，目光穿越格子窗，望向近在咫尺的居民楼房。很多家居民的阳台，伸出一个铁框，上面搭着一根根竹竿，晾晒着衣物。
坐在办公室里抬头望，长长短短的衣服、花花绿绿的床单，就飘在眼前。
居民楼和养老院，确实很近很近。
近到大声说话就能听见，近到稍忘拉窗帘就暴露隐私。
这么近的距离，确实给双方关系造成很大压力。
可这已经是既成事实，什么人会契而不舍地跟既成事实死磕呢？牛角尖钻到底，到底是专注还是偏执呢？
魏翌晨陷入迷茫。
老王从街道回来了。他狠狠地告了一次状，虽然不知道被告人是具体哪一位。街道答应一定督促居委去调查。这趟去街道，还有额外收获。
街道屈服于老王的愤怒，告诉了他上次刑侦看过现场后的结论：8号楼4层两户人家的嫌疑最大。有99%的概率。
这个结论跟魏翌晨的直觉相吻合。
权且当作调查上的重大进展吧。
当天晚上，恰逢小潘行政值班。魏翌晨当仁不让，主动要求替小潘执勤。下班之后，美萱院长送小潘回家，并且提前准了小潘第二天酌情来上班。
入夜，魏翌晨站在西侧消防楼梯三层半的玻璃窗前，凝望对面的401和402。
401的病榻前，成年儿子突然跳了起来。
关着窗，隔着距离，听不见他具体在说什么，但不妨碍感受他的情绪激动。魏翌晨独自站在黝黑的消防楼梯内，心中的情绪被对面跳脚的成年儿子搅动。
他想起了他的爸爸。
他爸爸临终前半年，也是卧床。
胃癌切除术后，理论上在完全没有胃的情况下，可以直接将小肠接到食管上，食物经过口腔、食管，进入小肠里。没有胃，也是可以活下去的。
他每周从学校返家。
当他在家的时候，家里一切正常。那是表演出来的正常。
连他这个懵懂少年都发现，爸爸食欲在下降，进食量在减少，脸色日渐发黄。唯独爸爸的一双眼睛，黑亮得出奇。
爸爸的萎靡倦怠，姆妈用情绪高昂去弥补。那同样是一眼就能看出虚假的情绪高昂。
魏翌晨很配合他们的演出，随时准备用话去填充令人窒息的沉默。
多年之后，魏翌晨才明白，爸爸不是必然要躺在床上数倒计时，他可以吃得更好，可以避免营养不良、贫血及低血压等情况。
他只是不舍得，不舍得花钱，不舍得用生病拖垮这个家。
如果时间能重新回到过去，他一定不存私房钱，一定每次回家都尽他所能买叶酸，买b12，买高蛋白食物。那些本花不了多少钱，是姆妈的无知和他的自私，共同推快了爸爸的末日进程。
黑夜给了魏翌晨勇气。
平日里，他不敢想这些。
臃肿笨拙的401老妈妈慌里慌张走过来，扑到床前，不住地拍打摇晃床上的人。原来儿子跳脚是因为老伯伯出了异常。
魏翌晨本能往下奔跑。
好像他跑得快一点，就能追上爸爸最后的咽气时光一样；就像他跑得快一点，就能避免姆妈独自面对爸爸临终一样。
门禁系统在黑夜里感光差，魏翌晨来回在人脸识别系统前照，依旧无法及时打开门锁。在一遍遍的“无法识别”播报声中，魏翌晨的理智，一点点归来。
他跑出去能干什么？
总不能贸然敲开401的房门，给他们讲述他心中跟父亲有关的种种不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