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曹纸，天选打工人
“煮？”
秦始皇仔细望着面前的炉灶，倒是颇有琅琊郡伐薪煮海的样子。不过，他注意到用的可不仅仅只是木柴，还有黑色的煤炭。
“这是石涅？”
“呦，这你也认识？”
“山海经云：女床之山，其阳多赤铜，其阴多石涅。昔日墨翟又将其称之为每，并用其守城御敌。昔日邯郸有卓氏冶铁，则以石涅为火。燕国蓟城也类似，铸造兵器钱币时就用的石涅。”
秦始皇是侃侃而谈。
这回就连萧何都忍不住点头赞许，他与曹参也已知晓阿正的身份，乃是代王嘉之后。所以知道邯郸卓氏冶铁用石涅，倒也是合情合理。
他对曹秀的决定还是很认可的，将此子留在身边，对未来有大用。将来若是要起义，完全可以将阿正推至前面，再打着代王嘉的旗号割据一方。只要登高振臂，必定会有大把的赵人追随。待后续没用了，就再找个合适的理由让其意外死去！
曹秀同样是相当满意。
这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啊！
“小猪，你看看人家！”
“我瞎了……”
胡亥憋屈的喊着。
曹秀则是一笑，煤炭这玩意儿现在用的还是不多。想当初他还以为秦朝没有煤炭，结果萧何就拉着他找到了沛县的卝人，还给了他一大筐的煤炭，并且还给他讲了墨子守城的事迹。
墨子将煤炭置于地道内，待遇到敌人时假装战败而退，引至地道后，再把煤炭点燃，用烟熏毒攻敌人。其实，这就是没有脱硫导致的。像现在脱硫都是加生石灰，通过加热脱硫，只是距离无烟煤还差的远。
“这煮有何讲究吗？”
扶苏举起手来，好奇提问。
“没啥讲究，就是煮。”曹秀挥了挥手，“像眼下用的是竹子，所以需加入生石灰反反复复的煮，煮个十来天左右。若是碎麻，那时间肯定能短些。”
“明白。”
扶苏若有所思的点头。
提笔狂书的间隙，还能顺带磨墨。
“欸，前面倒是很有趣！”
胡亥指着前面，快步向前走去。
“这些都是何物？”
纵然相隔百步远，也能听见阵阵捶打声。放眼望去，一架架古怪的木制器具摆在中间。前面放着石臼，杵头随着后面隶臣的脚踩不断起落舂（chong）浆。
“好玩好玩！”
胡亥跳着凑近观察。
隶臣们则不多事，专心干活。
“这第三步就是舂浆了，烧透带水的木料放在石臼里面再用这踏碓狠狠的舂击，直到舂出浆为止。”
“？？？”
秦始皇等人皆是满脸问号。
曹秀这说的真是造纸？
怎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呢？
“等等，这是何物？”
“踏碓。”
“踏碓？”
扶苏在旁则是皱眉道：“此物倒是有些像取水用的桔槔，子曾经曰过：曰：凿木为机，后重前轻，挈水若抽，数如沃汤，其名为槔。”
“没错，原理其实相同。”曹秀则是看着惊奇的胡亥，认真道：“小猪，你前几日在吾宅中玩过跷跷板，可还记得？”
“对对对，就和这类似！”
胡亥顿时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宅中有不少玩具，像是跷跷板秋千滑梯，他玩的是不亦乐乎。
“贤者往往就能自平凡中发现真理，有些看起来不起眼的事物，经过人力改变后，或许就能有大用。这踏碓不光能舂浆造纸，还有别的用处。”
“舂米！”
“聪明。”
秦始皇这时也回过神来。
这也是件好东西啊！
这年头舂米可是件苦力活，像女子有时触犯秦律，就会被罚舂米。而曹秀这踏碓明显省力的多，隶妾只需要站在后面用脚踩踏，就能轻松舂浆。连木头都能舂的动，更别说是粮食了。
曹秀先前考虑过利用水车，然后造连机碓的。只是这么干就太招摇，而且试验了好几回都以失败而告终，他就暂且放下。托秦律的福，这年头隶臣隶妾多的很。只要和县令打声招呼就能免费用，每日管饭就行。
“有趣有趣……”
王翦左右环视，连连点头。
这可真是件好东西啊！
以人力舂米极其辛劳，有的女子双手被磨的满是血泡都得继续干。一把血一把汗，方成就了秦国的霸业。利用踏碓则省力许多，女子只需用脚踩就行，效率高不少。
如此利器，怎能只用来造纸？
王翦又看向皇帝，越发的佩服。得亏皇帝胸襟宽阔，没有直接宰了曹秀。否则的话，这些东西找谁造出来？
“伱就用踏碓舂浆？”
“还会用来舂米的。”
扶苏握着毛笔，已是出离愤怒。不过他还是尽量克制，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故作不解的看向曹秀，“曹君，如此利器为何不上交给秦国呢？”
而后，一道道奇怪的眼神皆是投来。
曹参哼了声，冷漠道：“若交上去，秀儿还得要受责罚。秦吏不可越官而功，可明白？这些年沛县私底下有不少人用，将米舂好后再卖至其余县，因为品相好的缘故赚了不少。”
为何这事没泄露出去？
就因为有利可图！
沛县有些闾左贫户，家里都有踏碓。曹秀念及他们生活不易，就让他们用踏碓舂米。舂好后统一回收，再卖至别的县，同时再买回粗米粝米。所以，不少贫户冬天都会以舂米为生。
赖以为生的利器，能轻易泄露吗？
就是曹秀不说，他们也都会藏好。
“这……”
扶苏突兀的沉默了。
他方才只是明知故问而已，但听曹参所言，心里却说不出的难受。要知道曹参也是秦吏，更是一县长吏，担任狱掾。连他对秦法都颇有微词，黔首又会如何？
有些律法，也当改改了！
……
扶苏默默记下，没再多言。
跟着队伍继续往后走。
距离踏碓不远处，摆放着诸多的石槽，里面放着不少清水。有专门的隶臣将粘稠的纸浆，放入石槽中。还有些粗布短褐的人双手捧着方形竹筛，将纸浆慢慢捞起。
“这步是最重要的一步，纸的质量如何全靠这些人。若是手法熟练的，那纸的质量就会高。厚薄适中，分布均匀。若是手法差的，压根就没法成形。而且这还是力气活，没点力气都做不成。”
胡亥踮着脚跑去尝试，结果因为纸浆沾了水很重，险些一头载进石槽内。
萧何捋着胡须，笑着道：“他们都是吾先前安排的人手，每日都会演练，擅长在河中以竹篾捞鱼捕蟹。现在成了大匠负责捞纸，还会带徒弟。”
秦始皇迫不及待的继续向后走去。
他知道，这纸……已经成了！
而且，绝对能写字！
捞过纸浆的竹帘倒铺在木板上，再小心地移开竹帘，纸膜便落在板上。再以重物挤压，排出纸中的水分。同时纸膜也慢慢成形，成为张四四方方的黄纸。
“这步名为覆帘压纸，然后就是最后步了。像现在正值夏季，所以只需要将纸压好晒干就行。”
他们继续向前走去。
入眼是片黄纸行成的海洋！
一张张黄纸，都以鹅卵石压着暴晒。有的已经完全成形，有专门的工匠将其抽走。然后成摞堆放，再用重石继续压着。
“若是阴天呢？”
“那就不晒呗……”
胡亥理所当然的回答。
结果就是被秦始皇恶狠狠的瞪着。
吓得他连忙缩着脖子，不敢言语。
秦始皇是出了名的急性子，瞧见这竹纸已经成形，心里是欣喜不已。恨不得立刻将此法传至各个郡县，令他们今后就用纸撰写文书。
所以，怎能因为天气而耽误工期？
“莫急，往这走。”
曹秀笑着朝另外个方向而去。
瞧见用砖石垒起的土墙后，王翦不禁蹙眉。这砖墙有着两扇，中间留有缝隙，还有隶臣往中间添柴生火。同时一张张竹纸覆在墙面上，利用火焰就能将竹纸烘干！
“像现在只是演示用的，所以比较粗糙。等今后这里再造成茅屋，就是刮风下雨也能将纸烘干。”
“善！”
秦始皇忍不住颔首点头。
他就知道曹秀是个人才！
做起事滴水不漏，想的很全面。
可惜，就偏偏长了张嘴。说起话来很不着调，经常能把人给气死。而且太过懒惰，不给他两鞭子就不动弹。
“曹君造纸，必将名传千古！”
“对，不如就叫曹纸！”
“好名字！”
曹参忍不住点头。
以后曹纸就是他曹氏的招牌，就算时隔上千年，只要提到纸就能想到造纸的祖师爷曹氏。
“额……”
曹秀尴尬不已。
这得亏是他没造笔啊……
“既然曹纸已成，不如试试？”
“说的对。”萧何也是面露微笑，“既然这纸为秀儿所造，自然得由秀儿亲自尝试。来，给秀儿磨墨。别看了，就是你。”
扶苏左顾右盼，瞪着眼。
还未反应过来，笔也被人取下。
毛笔这玩意儿其实早早就有，并非是蒙恬所造，只能说是他改良的。就和造纸术类似，名气最大的莫过于蔡伦，但人同样是改良而非首个想到的。
“要不还是大兄写吧？”
“哈哈，让你写就写。”
“就是就是，莫要耽误时间。”
秦始皇也忍不住开口敦促。
曹秀尴尬提笔，他实在是不擅长写毛笔字。这些年来也曾练过，但写出来的字实在是一言难尽。大部分都是他认得，别人不认得。
“写点啥呢？”
“你随便写两句便可。”
“那我就随便了哈。”
“快点！”
饶是萧何都忍不住开口催促。
“春风又绿江南岸？”
“不错不错，有意…境？”
这tm写的是什么？
“邻家有女初长成……好诗好诗，力拔山兮气……气盖世？”
“仰天大笑出门去，归来倚仗自叹息？”
“你不对劲！”
扶苏皱着眉，满脸问号。
这写的倒也算有意境，只是并不多。抛开曹秀这宛若狗刨的字迹来说，还算是可以的。主要是前面半句还行，后面半句就总觉得怪怪的。
“你就写这？”
“不是让我随便写吗？”
曹参摇头苦笑，“秀儿，你这字真得花功夫好好练练了。否则今后若是去了咸阳，免不得要遭人笑话。吾听说皇帝经常评价廷臣字迹，说李斯赵高和胡毋敬三人乃是佼佼者。”
“再说吧……”
曹秀很敷衍的挥手。
他这字迹就这样了……再怎么练，也不可能练成书法大家。只要能看的过去能认识，也就够用了。
“秀儿还是一如既往的洒脱。”
萧何则是笑而不语，“吾现在就命人将竹纸都先裁好，听说那左丞相李斯尚在琅琊郡。若是郡守再帮你将此上呈，必能再立一大功。”
“然也！”
秦始皇颔首点头。
这竹纸的价值，他已知晓。他刚才也亲自试验过，比竹简要好用太多。竹纸宽约二尺，长约一尺，重不过十铢。轻盈如绢帛，触感略微有些粗糙，却能承字五百余……
就说现在的竹简，一卷正常也就这么多，但是却重两三斤。看起来好像不重，但几百乃至上千卷得多重？就像他自个，每天都得批阅百二十斤重的竹简。这些竹简运输起来也是个麻烦事，需要专门的邮人赶车。
正因为竹简麻烦，所以现在讲究个字字珠玑。一个字往往代表着好几个字，写起来也相当的繁琐不便。
一卷竹简若是用便宜的柳木，大概也得要两三钱。而竹纸扣除各种人工成本后，一张差不多就是半钱左右。如果用麻桑造纸，那成本会更低。随着工匠技术越发熟练，成本还会压缩！
不论如何对比，纸完胜竹简！
曹参则比较冷静，低声道：“这纸优点的确不少，但也有其缺点。我刚才看过，纸入水后墨迹就会立刻散开，不便于储存。若是重要的文书，还是用竹简的好。”
就说先前沛县就曾出过桩事，管理文书档案的令史险些酿成大祸。县寺因为房檐漏水，又恰逢连日大雨，导致大量的文书竹简被雨水打湿。得亏墨迹并未化开，否则令史必要受罚。
竹简如此，那这纸呢？
不说下雨，受潮了又该如何？
“这的确是其缺点。”
曹秀也不否认，淡定点头。
像后世出土了大量的竹简，哪怕深埋在地下两千多年，但很多竹简依旧是完好无损，甚至连字迹都清晰可见。曹秀记得有个名为喜的秦吏，他的陪葬品就是大量的秦简，也成了研究秦朝历史的重要凭证。
如果换成是纸呢？
“何不以为。”萧何则是在旁摇头，笑着道：“纸的确有其不足，但却是利大于弊。秦以文书行政，凡下级请示上级皆需文书，用竹简会有诸多不便。但就像曹君说的那样，重要的文书还是用竹简的好。”
“吾本就是这意思。”
曹参在旁无力开口。
显然，萧何是误会他了。
秦始皇站在旁边，倒不在乎。萧何曹参看的出的，他也看的出。纸是利国利民的好东西，明显是利大于弊。对秦国而言，更是好处多多！
“秀儿，你今日回去后就以这纸写份文书，明日记得送至我的府上。我再帮你递交给县令，争取早日送至左丞相手上。”
“成。”曹秀也不遮掩，又看向了扶苏，“小苏，你回去后记得写份文书，今天晚上就交给我。”
“啊？”
扶苏瞪着眼。
这种事还能假他人之手的？
你是乡啬夫还我是乡啬夫？
还tm带这样的？！
“怎的，这是信任你啊。”
“……”
扶苏正准备开口劝导来着，就瞧见秦始皇那冰冷的眼神，只得是点头答应下来。
好好好，真好！
他堂堂长公子，现在成了天选打工人。每日不仅得帮始皇帝批阅文书，还要帮曹秀这乡啬夫写文书。到最后岂不是自己写，自己批？
这不是坑爹是什么？！
……
……
次日。
轰隆隆的雷声响彻天际。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落地行成了水雾
石亭内站着位青年，长得极其俊美，甚至比女子还要好看。腰间佩剑，静静的看着凉亭外的瓢泼大雨。
他记得，那时也是这场大雨。
那年在颍川郡横阳君不服秦人管理，妄图举大旗反抗。结果却是遭到了血腥镇压，城内血流成河，人头滚滚。无数本该大有前途的韩人，因此成了刀下亡魂……
他出言劝阻过，却被嘲笑胆小。他的胞弟死在了那场动乱中，而他侥幸被人所救出。当见到那神秘人时，他万万没想到竟只是个稚童。
稚童虽然年幼，但谈吐不俗，更能看清天下局势。甚至说秦灭六国已成定居，韩赵魏楚燕齐……会一一覆灭。他们若想复国报仇，现在就必须隐忍。
“你为何要救我？”
“因为，你是张氏子孙。乃韩相张开地之孙，韩相张平之子。你若想离开此地，就男扮女装先逃至东方再说。秦人不会放过六国勋贵的，若是不走必会被迁至关中咸阳。”
“不知足下是何人？”
“曹秀！”
……
“君子……”
张良自回忆中醒来。
就瞧见位壮汉哼哧哼哧的走来。纵然冒着瓢泼大雨，也是毫不在乎。身后用麻布包裹着柄大铁椎，一步一个脚印。
“君子，有消息了！”
pS：关于造纸术，我主要采用的是天工开物的五步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