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静了片刻。
俞秋缓缓收起脸上的喜悦之情。
他沉声道：“应百户，我能理解你的想法，那也不妨和你直说，此案虽然与东集市有牵扯，但并不是大理寺现在需要侧重的方向，答应你也并不无可，只是……
你也应该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张榜时避而不谈，自然也有人能寻得蛛丝马迹并从中猜出真相，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到时又该怎么办？”
这些道理沈莺歌自然知道。
她也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多保护露白一点，哪怕只能拖一阵子，哪怕能少几个人知道……就足够了。
她眸光深深，岿然不动：“多谢俞大人告知，不过我并不会收回请求，就算您不答应也在情在理之中，我不会怪您。”
良久，俞秋无奈摇头：“好吧，我会吩咐下去的。”
——
次日，大理寺张榜。
除还被关押在诏狱的王大外，其他人均判处斩首，将在三日后于菜市口当街行刑。
消息迅速在百姓间传播开来，其中尤以东集市的反响最为热烈。
这么久以来，他们受这伙地痞迫害已久，尤其是那些家境贫寒或是靠摆地摊为生的人们，简直恨不得敲锣打鼓地奔走相告。
而另一边，沈莺歌却与这些百姓的心情截然相反。
她站在大门前，迟迟没有伸手推门。
原本此事在几天前就该告知露白和李婶，可直到她抓了人，交了案子，今日连榜文都贴出来了，她才不得不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这里。
沈莺歌深吸了口气，抬手拍了拍僵硬的脸颊，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难过。
她上前一步，正要伸手推门，却听吱呀一声，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李婶一开门，见面前站着个人，先是吓了一跳。
待她定睛一瞧，登时喜上眉梢。
她笑容满面地招呼道：“应公子？怎么站在这儿不敲门？吓我一跳，快进来！”
“好。”
沈莺歌有些勉强地掀起嘴角，跟着她走了进去。
屋里正在做功课的露白听到动静，将笔一丢跑了出来。
她像一只欢喜雀跃的蝴蝶那般朝沈莺歌奔来，一把抱住她的大腿：“大哥哥你来啦！我听李婶说你又破了个大案子，真厉害！”
李婶慈爱地看着两人，附和道：“是啊，我今日做工回来，就看见路上围了好多人，过去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前些日子东集市挖出尸骨的案子已经破了，而且是应公子你一手查办的，我回来和这丫头一说，她开心坏了。”
欢欣的言语和笑容都在刺痛着沈莺歌的心，让她胸口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
她攥紧双拳，不知该如何开口。
恰在这时，屋内又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紧随露白之后走了出来。
陆景像个小大人似的背着手，看了眼被露白抱着的沈莺歌，不屑地哼了一声。
“这有什么，等我将来考取功名，定然也能查办许多案子，到时候你是不是也该夸夸我？”
李婶无奈地笑了下，向沈莺歌解释道：“那日和这位陆公子出去玩过一次之后，他就时常来找丫头温习功课，童言无忌，应公子别放在心上。”
沈莺歌点了点头，她当然不会和一个小孩计较，况且对方并非真的有什么恶意。
不过是看不得自己的玩伴和别人走得近罢了。
露白撅了噘嘴，嘁了一声：“等你将功课做到上等再说吧！说是来教我功课，知道的也不比我多多少嘛。”
听到这话，陆景登时不服气地挺了挺胸脯：“我已经让我爹请了先生回家教导，等我学会了……不对，我很快就能学会，到时候一定比你懂得多！”
两个小不点斗了半天嘴，几人才进屋坐下。
沈莺歌心不在焉搓了搓指腹，想着该怎样措辞才能将伤害降低。
她异于往常的行为并没能逃过李婶的眼睛。
这个饱经风霜的妇人收起笑容，目露担忧：“应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默然片刻，沈莺歌不得不点了点头：“是，这件事……与露白有关。”
一旁正与陆景嬉闹的露白听到自己的名字，哒哒哒地跑了过来。
“大哥哥有事要和我说？”
沈莺歌揉了揉露白的脑袋，轻声道：“对，我……你娘，我找到了，但是她已经……”
露白圆溜溜的大眼睛霎时一亮。
她并未听出沈莺歌话中的未尽之意，拉着沈莺歌的手欢呼雀跃：“真的吗？！大哥哥你真的找到娘亲了？她在哪？她现在好不好？”
字字句句落入沈莺歌耳中，让她的眼睛霎时酸涩饱胀，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
她眨了眨眼，低下头没有说话。
而露白仍沉浸在即将见到娘亲的喜悦中：“嘿嘿，之前李婶不让我和你说，怕给你添麻烦，但我还是偷偷攒了很多东西想留给娘亲看，有我采到的最好看的花！我把它们晾干后都夹在书本里，娘亲一定想不到，我现在也识字了！
哦还有还有，我还留了些好吃的零嘴，和先生夸奖过的功课！我以前还梦到过她，所以一直相信，娘亲一定会回来找我的！”
啪嗒。
一滴温热的水珠落在了露白的手背上，她软软的掌心里还紧握着沈莺歌的手。
露白有些奇怪地嗯了一声，凑到对方面前：“大哥哥，你怎么哭了？我找到娘亲，你不高兴吗？”
原本李婶听到消息后和露白一样开心，此时她却发现了不对。
不祥的预感在李婶脑海中浮现，她连忙伸手，想要拉过露白：“丫头，快过来，应公子……想是办案累了，你别缠着他。”
沈莺歌俯下身，将面前的小姑娘拥入怀中。
不明所以的露白呆呆地任由对方抱住自己，甚至还抬手回抱沈莺歌，轻轻拍着对方的后背，试图安慰她。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沈莺歌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对不起，对不起露白……我找到了你娘，但是她已经……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