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北看着这一幕，眉头一皱。
倒不是因为同情面前的妖兽，因为他也不懂除魔殿的行事规则，但这好歹是他朝天佣兵团的人，问也不问自己一句，这就杀了？
而且，这些妖兽也没犯什么罪行吧，你就这样杀了？
陆长北缓缓捏紧了拳头。
他忽然又想到了林清欢当时在崖底跟自己说过的话，除魔殿的人，都是一群疯子...
难道除魔殿的人所谓的原则就是见到妖怪就杀？
不问是非黑白就杀？
说实话，陆长北并不是很认可这种做法。
或许，除魔殿真的没有世人看到的那般好。
除魔殿的人，除了君瑾外，那些跟着幺青松来的，大多表情冷漠，显然是习以为常了。
君瑾的表情微微有些不忍，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便收敛表情，只是时不时地会将目光投向陆长北，似乎在等着对方做些什么。
幺青松将目光投向最后一个红光的所在。
陆长北双眼微眯，花弄妆？！？
这一回，他是真的有些懵了，花弄妆，竟，竟是妖兽？！
花弄妆低垂着头，忽然深深地向众人鞠了一躬，然后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可能是我连累你们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回，陆长北才知道了一切的前因后果。
这位花弄妆，的确是大将花无缺的女儿，只不过，她的母亲，乃是狐妖。
人妖相交，本就不容，加上他父亲出事，所以她也没有勇气去调查那一切的真相，如果继续调查反倒会暴露她本来的身份，于是只能选择忍气吞声，离开了上京城。
据说，花弄妆的母亲，并非是普通的狐妖，而是狐妖一族中很厉害的一支，叫做狩衣狐，是狐妖家族中最尊贵的一支，血统古老尊贵，祖先曾帮过某任人族大帝证道。
不过花弄妆对族人骄傲的语气并没有多少与有荣焉。
毕竟，她只知道，她想要的就是读遍世间的奇书，她自己本身的身份，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狐妖能够化形，有诸多因素，有的是因为修为够了，有的则是机缘巧合下进行了启灵。
所谓的启灵，便是觉醒灵智，生出一点灵光，从此不再是懵懂兽类，而是可以开始修行、思考的妖。
妖之后再化形，便是和人类没有太大的分别。
妖族启灵的方式有很多种，有些的是族内修为高深的长辈帮助点拨；有的是机缘巧合下，误启了灵智，比如误食灵物；有的则是本身血脉不凡，先天就有一点灵光，出生既已启灵。
而花弄妆自然属于第三种，狩衣狐这个种族，智商非常高，生下来就是狐妖中的异类，乃是狐妖中血脉最不凡的一支。
但其实花弄妆对于这些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尤其是什么修行不修行，血脉不血脉的，她都不在意，她小脑袋瓜子里成天想着的就是读书，读遍世间书。
当然，她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想法主要是她在某一天在湖边饮水时发现了一本恩爱缠绵、愁断情肠的话本小说后，她仿若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她其实喜欢读的是这类书，不过这类书因为本身涉及的情节有辱斯文，所以并没有大量流通，她不得不通过读大量书籍去寻找。
她为了识得更多的字，偷偷跑去山下人类村庄的私塾“蹭课”。
......
此时，气氛一下子陷入了一阵莫名的紧张当中。
别的妖兽杀了也就杀了，可花弄妆可是他们朝天佣兵团的先生，这朝天佣兵团所有人其实都欠花弄妆一条命。
而且这位先生也用实际行动赢得了众人的尊重。
花弄妆就这么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幺青松双眼微眯，笑道：“原来是狩衣狐一脉，难怪这么有骨气，不过，谁允许你们狩衣狐到处乱跑了？本尊回头要去瞧瞧当地的监察弟子到底在干什么，再顺便去你们狩衣狐那边做做客。”
“你们狩衣狐当真是好大的胆子，这人族禁地，岂是你们可以随意闯入的？”
这一回，花弄妆豁然抬起头来，不为别的，责罚她可以，但若是因为她自己连累整个狐族，她即便是死了也会良心难安。
“大人，不管狐族的事，是我一个人的错，大人杀我就行了，请不要责罚狐族……”
花弄妆怕死吗？怕死。
但一想到因为自己一人犯错，便要让那些和这件事情毫无关联的所有族人陪葬，她便心如刀绞。
“有骨气，那你就去死吧。”
幺青松面无表情的吐出一个字后，准备转身走人。
但是下一秒，一道声音响起，“拜托，这是我的地盘，你说杀人就杀人，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花弄妆以为自己要死了。
在幺青松准备转身的一霎那，她就感觉自身的妖丹开始分解，一旦妖丹裂开，那她必死无疑。
其实花弄妆很遗憾，但不是怕死，只是觉得很可惜，她还没和别的男子牵过手呢。
她在这可能是生命的最后一刻，回忆起了一件很平常的事。
十几年前，那时她还只是一只刚启灵智没多久的小狐狸，她懒懒的趴在一块阳光充足的青石板上睡着午觉，暖风拂过，身旁那本捡来后便从不离身的书正在无声的翻动着。
她迷迷糊糊醒来，伸出小小的爪子按住了书页，抱着那本书翻了个身，继续晒着暖阳。
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精彩。
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了花弄妆的回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说话之人。
花弄妆也傻傻地偏过头去。
赫然，便是那位陆长北。
陆长北没有去理周围人目光，甚至没有去看自己要救的花弄妆。
不是因为花弄妆他才出手的，而是因为这些人行事的方式实在是太过霸道，杀的又是他陆长北手下，这都是骑在他脑袋上拉屎了，如果他再不出手，这脸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搁了。
陆长北不知道场上的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但是他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
因为他想问一句“凭什么？”
幺青松回过头来，发现是对自己大吼大叫的这个家伙，竟然只有无彰境，你妹的，这不是扯犊子吗？
他嘴角微微一扯，冷冷地打量了下陆长北，目光在陆长北手中的不语剑略微停顿。
“你是哪里来的臭鱼烂虾？”
陆长北此刻才发现，被一位灵虚境的强者目光一直注视，压力竟会如此巨大，他感觉自己口鼻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沙子，每一口都无比艰涩，若自己没有修习十方炼体诀，没有体内的剑道护心，估计现在都已经吐出一口鲜血了。
他感觉胸口很闷，但是目光却依然平静地注视着对面的幺青松。
陆长北仰头与幺青松对视，神色无畏，目光灼灼。
“在下陆长北，见过除魔殿幺大人，不过，敢问大人，为何杀她？”
“妖族不可随意踏足人族境地。”幺青松依然语气冰冷。
“小子愚昧，但妖族不可入人族，想必总有成文之法，我就想问一句，难道妖族进入人族，是直接诛杀吗？”
陆长北胸中有火气，他可不相信人族的法律会这般铁血，要知道，他曾经在一些集市上也看过一些妖修，这些妖修似乎也没有被人族诛杀或是怎样。
陆长北见除魔殿那群人在他说完话后没人应声，且有个别人眉头微皱，他当下心里一松。
看起来，自己应该没说错。
他要去硬撼灵虚境，凭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肯定不可能，但咱们讲道理，那还是可以的。
“若是有明文规定，妖族擅闯人族境地是死罪，那我无话可说，可若不是，还请大人秉公执法。”
陆长北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幺青松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说实话，这规定其实是，妖王级别以上的妖族，不得随意踏足，可若是妖王级别以下，并没有任何明文规定。
但不管怎么说，面前这位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小狐妖的确罪不当诛，但是谁在乎呢，没有人会在乎一只狐妖的死活。
而且，这除魔殿行事一向严酷专行，很多时候连所犯何罪都不会去给你解释，毕竟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有冤案又如何？
除魔殿在人间那就是绝对公正正义的象征。
他们的条令，就是绝对的规则。
只是没想到这次似乎出了点意外，竟然有人敢正面顶撞他们除魔殿的人。
这让君瑾等除魔殿一干成员都无比诧异。
君瑾似是想到了什么，瞥了眼旁边的那位幺大人，让她奇怪的是，这位脾气一向不好的大人今天竟然没有直接出手，而是冷冷地看着对方。
“若大人觉得小子说错了，那就用明文条令来告诉我，到底是哪条法律规定了，今天我先生，必须要死？”
陆长北声音清朗，在场所以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
花弄妆也愣住了，她没想到，竟然真的会有一位人类为自己奋不顾身地争取那一线渺茫的生机。
陆长北的话宛若一声声暮鼓晨钟，敲响在所有人的心间。
“这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如果你今天直接出手杀人，那小子绝不会与其讲理，因为弱肉强食是此辈之道，但是，你既然为了自己师出有名，要给自己戴一顶冠冕堂皇的帽子，那小子也不介意看看你这帽子，到底结实不结实！”
全场寂静无声，此刻，所有人都觉得气氛很是诡异。
朝天佣兵团的人很解气，觉得这才是他们的老大，管他们是谁，怼天怼地就完事了。
除魔殿的人撇嘴不屑，只觉得这家伙是疯了，完全是在悬崖上翻跟头，自己送死。
也有人面无表情，就这么看着场中的这一幕。
就在场中的气氛无比紧张，似乎要爆发冲突的时候，幺青松手里的传音石忽然亮了一下，幺青松连忙拿起来查看，他只是听了一下，便眉头一皱。
看到幺青松的表情，那些除魔殿成员顿时面色一肃，等待指令。
“你倒有点胆子，我记住你了。”
陆长北：“……”
幺青松冷哼一声，拂袖转身，丢下一句话后，便化为一道冲霄剑光，远遁千里。
除魔殿的人来的快，走的也快，君瑾也走了，花弄妆之事似乎是不了了之了。
陆长北正撑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仿若一个溺水之人刚刚得救，他擦了擦头上的汗。
刚刚那灵虚境的威压实在是太恐怖了。
他差点以为自己真的快死了。
很快，陆长北便遣散了那些人，自己一个人走在清冷的街上。
酒半微醺，夜空如洗。
皎月当空，繁星点缀。
陆长北拿着一小壶酒，来到石桥上赏月。
桥下的小河边有一群仕子，正在依河畔而坐，喝酒谈天，吟诗作对。
陆长北觉得这些人好生吵闹，他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夜已经深了，稍微平复了一下心绪的陆长北来到上官绫的旁边，皱眉道：“这位墨儒儿到底什么来头？”
“她本身是神藏殿的人，不过，据说她救了一只妖兽，于是就被神藏殿给赶出来了，如今，神藏殿的人还说要把她抓回去，但这个墨儒儿乃是个修道奇才，恐怕...”
陆长北微微有些错愕，他没想到这位墨姑娘的背景倒也有点来头，不过，从后者的实力来看，如今配合上一个神藏境的身份，倒也合情合理。
又和上官绫聊了一会儿，陆长北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
宽七八尺，高五六尺，深十余尺，不算太大的房间，门窗都开在一面墙上，窗下摆放着桌椅，桌上整齐地排列着笔墨纸砚和一只小小的香炉，木制地板已有破损，但是一尘不染，连块碎屑都没有，一座简易的木架靠墙竖立，存放水盆和面巾，尽里头是一张低矮的小床，床下塞着一只藤箱。
这是陆长北自己要求的，自己并不是真的山大王，也不需要什么堪比皇帝的豪华行宫，简单一些就好。
房间里，陆长北没有直接睡觉，而是拿出夜光杯，放在窗户旁的月光下。
皎洁的月光洒下，变为夜光杯中的佳酿玉液，陆长北一饮而尽，然而闭目修炼。
他心似清风，神念无所住，无所依，飘飘渺渺，若有若无，身心俱寂，与天地合。
天地间的玄气汇聚在陆长北的体内，悉悉索索的轻微响声从大门处响起，一只地鼠抖着尖尖的鼻子，开始在地上觅食，然而陆长北心无旁骛，专心修炼，他的心也渐渐沉寂下来。
直到天光大亮，第一缕阳光照射到陆长北身上之后，他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是东方火红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