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常脸色掩饰不住地难看。
谢常看着不远处身姿挺傲的幸世邈，不由地想起了第一次见他时的场景。
元定二年，他同样是高坐在此，尚且青涩的少年跪在殿下，自信满满地对他说：“陛下，臣可助您平陆家。”
只因这一句话，谢常便拔了他为庶吉士。方入朝就是天子近臣，人人都说幸世邈官道亨通，将来定然出将入相。
年近三十的他看着与十几年前的少年郎并无两样，却好像什么都变了。
如今，他已是权倾天下的权相，内可号令群臣，外有兵权在握。
谢常的手指缓慢地在案上轻点着，良久，他看向幸世邈：“朕许久，没收到幸卿写的青词了。”
幸世邈根基未稳时，也是常常做戏的。谢常崇道，幸世邈便写青词献上，他的文采绝顶，谢常对他的青词赞不绝口。
而在他羽翼丰满后，他再也没写过青词献上。
那些虚无谄媚的东西，幸世邈本就厌恶得很，同样，他也讨厌曾经虚伪媚上的自己。
谢常这时提及此事，意思是让幸世邈顾及以前的情分，不要把事做得太难看。
幸世邈当然懂他的意思，鞠了鞠身，言语中恭敬多了几分：“臣过几日便呈给陛下。”
...
谢常太久不上朝，一时要论的事实在多，下朝时已经是正午。
百官散去，几个主事却拉着幸世邈又说了许多政事，拖拖拉拉良久。
当幸世邈出宫时，已经是午后了。一来二去，比平时下朝的时间晚了近两个时辰。
谢清晏此时一定饿极了。
想到这里，他掀开车帘吩咐幸承：“去宗正寺，快些。”
车帘落下的前一刻，幸世邈却看到了宫墙角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人是身穿道袍的谢清平，另一人竟是伏鹤。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看情形倒是十分融洽。
仅此一眼，幸世邈心中一些疑惑被解开了。
他让幸承停了马车在此等候，说完便下了马车。
他走近时，两人刚好攀谈完，伏鹤行了礼，望着谢清平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良久，伏鹤转身准备离开，却见不远处似笑非笑的幸世邈。
“伏大人，幸某头一次看人这么不准。”
原来以为谢清晏和伏鹤两人都是蠢货，原来真正的傻子只有谢清晏一人。
伏鹤若无其事地回道：“在下不过是个酸腐子，幸相不是早就看清了吗？”
“伏大人演技绝顶，幸某若没看见方才的一幕，怕会一直把您当书呆子看，不设防。”
闻言，伏鹤笑了笑，既然被看到了他也没必要再演下去，幸世邈是不会像谢清晏那样轻易被哄骗的。
“在下有两件事不明白。一是，幸相这般绝顶聪明的人，怎么会教出那么蠢笨的弟子？二是，幸相权倾天下，为何执着于一个无权无势又蠢笨的皇子？”
幸世邈嘴角勾了勾，轻蔑道：“伏大人这般不折手段往上爬的人，却说心思磊落正直的人是蠢笨，这世道真可笑。”
闻言，伏鹤仿佛被戳中了痛点，声调高了些：“难道你的仕途就光明磊落吗？”
“就是因为不磊落，所以才想让殿下能磊落些。”
伏鹤清俊的脸阴沉了几分，像是行窃被抓的小偷：“幸世邈，任凭我再厌恶你，你有句话却是对的——寒门子弟极难入仕。所以，我既入了仕途，当然要不择手段往上爬。有的人出生就是贱命一条，怎么能...不想方设法让自己的命贵些呢？”
“伏大人何必自轻自贱。”幸世邈白细的手指，往天上指了指，淡淡地说：“你爹娘给你取名为鹤，定然也不想你做鹰犬走狗，一世二臣。”
鹤，君子也。
幸世邈初见伏鹤时，只觉得人如其名，虽然是个书呆子，但好歹是个谦谦君子。
却没想到如此名不副实。
似乎不管对什么人，提他爹娘都是很有用的话术，永远都能精准戳到心中脆弱之处。
伏鹤脸色更难看了些，双拳紧握。
“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呢？”他如临大敌。
他哄着幸世邈的太子欺师犯上，被重罚，还差点被废，幸世邈一定恨极了他。
幸世邈轻笑一声，神情极温和：“伏大人怕是忘了，几日前在太常殿，幸某说了什么。”
他说，伏大人，幸某为何要处置你？说得好像留着你对幸某有威胁似的。
话落，幸世邈转身离开，留下一脸难堪的伏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