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似飘起了浓厚的水汽。
宋淮之脸色未变，插在裤袋里的右手却微微拢了起来。
热闹至极的背景之中，包括陈悠悠都没察觉到这一份无形的剑拔弩张。
鲜花果蔬、猪牛鱼羊、海鲜拼盘、干素菜塔，各种糊了鲜艳颜色的纸钱纸马，丰富的祭品如流水般被摆上八仙桌。
晚来的人家找不到位置摆，就在人群中友好地商量交流一下，你挪挪盘子，他挪挪酒杯，让出个空位来，以容纳更多的祭品。
实在摆不下了就往上垒，只要垒得稳、垒得好看，神明看了也开心。
这种充满民俗特色的活动，就算是陈悠悠这个小时候见识过的人，也看得目不转睛。
更别提像陆姨和虞鱼这种没接触过的外乡人。
小的，大的，老的，三个女人排排站着，如出一辙的专注表情倒是看得一旁原本蹙着眉的宋淮之忍俊不禁。
不知何时，空气中悄无声息降临的水汽，又悄无声息地离去。
仿佛在方才那场虚空对峙的角逐中，对方自认技不如人。
当第一缕阳光洒在祠堂的飞檐上时，人群中有洪亮的声音宣布：“吉时到，跪！”
随着这一声呼喝，原本吵闹的村人瞬间安静了下来，呼啦啦跪了一地。
陆姨和虞鱼没什么心理负担，直接入乡随俗地跟着跪了下来。
宋淮之虽觉得别扭，但到底是不想成为人群焦点，也跟在陈悠悠旁边半跪了下来。
不远的地方有锣鼓的声音敲响，四个壮丁抬着水神的金身走了过来。
许多跪在最前面的中年妇人纷纷起身，抢着去上第一炷香，搏一个吉利的好彩头。
陈悠悠对这些没那么讲究，只跟着祭祀主持人一叩首、二叩首的指示叩拜。
等到叩拜结束，众人轮流上前敬香时，有村人在欣喜讨论。
“今年吴神婆卜的这个日子真不错，天气晴好，一看就是好兆头！”
“可不是嘛，希望来年大伙儿出海顺利，平安大赚！”
听到这些淳朴的祈愿，陈悠悠刚勾起一丝笑，却听身旁有人低低叹息：“只盼真的是好天气吧……”
声音极低，若非她耳力过人，在这样吵闹的背景音里绝对捕捉不到这句话。
她转过头去，看到的就是宋淮之锁着愁绪的眉宇。
“怎么了？”
“没什么，现在还不确定，先把祭祀忙完吧。”
高大的男人接过她手里的香，帮她挤上前去插进香炉里。
陈悠悠看着他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有点担心。
大佬实力强盛，寻常事情不至于让他像现在这样提前就开始忧愁。
异管局难道又接到什么棘手的任务了吗？
因着心里有事，祭祀的后半程陈悠悠都有点心不在焉。
反而是陆姨和虞鱼俩人热情高涨，毕恭毕敬地随着村人走完了全过程。
而宋淮之手机界面的聊天窗口里，静静地躺着两句话。
【S：征召一下近期有空闲的水系异能者，通知管理局上下做好准备，我在S市嗅到了嬴鱼的气息。】
【夏木同：收到。】
*
晴朗的天气一直持续到祭祀结束，甚至到中午时分，明亮的太阳仍然勤勤恳恳地在天上站岗。
宋淮之站在廊下抬头望天，外面晴空万里，连片乌云都没见到。
若非他在那阵厚重的水汽里清楚嗅到了熟悉的鱼腥味，他都要怀疑是自己多心了。
“淮之，是有什么难处理的事情吗？你从早上起就锁着眉。”
陈悠悠伸手抚上他的眉头，想要把那点褶皱抹平。
“接下来S市可能又要抗洪了，有嬴鱼现身。”
宋淮之握住她微凉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也不准备瞒她，将实情说了。
《山海经》有语：“嬴鱼，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见则其邑大水。”
嬴鱼现身之地必招水祸，偏偏它行踪不定，擅隐匿。
若它不出来兴风作浪，它能在自己选中的水域里藏到天荒地老。
自旧天道崩落开始，那些在《山海经》中榜上有名的异兽，也随之逐渐销声匿迹。
天道清算之下，连神兽瑞兽都难逃一劫，像嬴鱼这类凡出现必带来灾祸的妖兽，便更是如此。
他执掌异管局这么久，遇到的异兽屈指可数，且大多数极度虚弱，在弄清楚新天道规则下，新兴的种族是人族后，基本也都识时务地选择了投诚。
目前他尚不知道嬴鱼是敌是友，单从它今天略展露的实力来看，对方的状态似乎并不差。
嬴鱼智商不高，很容易被有心人当枪使，而且凡出现必然成群结队，群体作战的威力更是翻倍。
水火无情，如果真的让它大兴水祸，苦的只会是普通老百姓。
“这玩意儿不是很久都没出现了吗？”陈悠悠现在熟读异管局各类教科书，对嬴鱼自然也不陌生。
“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它那么能躲，不等它自己现身，我们怕是找不到啊！”
说着说着，陈悠悠也急了起来。
沿海城市最怕发大水，一旦水位过高引发海水倒灌，带来的灾祸难以估量。
“我已经先通知市政府那边准备防洪预案了，下午各地村委应该就会收到消息，先给河流开闸放水，万一风浪真的起来了，水库这些地方也能先顶一阵子。”
如果是普通人或者普通官员和市长说S市可能要有洪水，市长是决计不敢相信的。
万一早早开闸，把水库和大河里的水都清了，结果最后不仅没雨，反而还来个大旱，那他这个市长难辞其咎。
偏偏电话是京城那个传说中的宋局长打来的。
市长虽未见识过其神异之处，关于他的传言却听了不少。
所以尽管心里还存疑，但他最终还是将命令传达了下去。
秘书接到通知的时候瞅了眼窗外高挂的太阳，还以为自己搞错了。
但市长的脸色着实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他只能收起诧异，按部就班地让各部门做好准备。
就在众人都对这莫名其妙的防洪预警嘀嘀咕咕时，下午两点刚过，外面原本晴朗的天空一下子巨变。
不知道打哪飘来的乌云迅速汇集，颇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