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营后，叶舜华靠在太师椅上，盯着她那张羊皮地图，心里盘算着下一步。
清檀端了茶水进来。
“王妃，清鸢……似乎也没您说的那么厉害，她此时要走，实在是一步昏棋。”
在清檀看来，迫使平南军收兵之后，清鸢该马上退守邺城，反正二皇子和叶韶华始终在她手里，待邺城守不住再提走也不迟。
可清鸢却一步退得老大，直接放弃邺城，要带兵远走。手下伤员那么多，又必须在一日内撤离，很多人肯定是带不走的。
如此看，损失有点儿过于惨重了。
叶舜华面色平淡，接过茶碗喝了一口。
“你觉得是昏棋，但在她眼中却是权衡利弊下的不得已而为之。”
“她原本是想借地城中藏着的人来个趁其不备，但一明白我也知道了地城的存在，邺城她就没法待了。”
“她的益宁丢了，我手下神机营的人会尽快返回支援，哪怕她人数比我多她还是打不过我，更何况再加上神机营的人，她更没有胜算。”
“若退守邺城等待支援，前提也得是邺城坚不可摧、牢不可破，值得她守才行，但邺城因地城的存在偏就不是了。”
“破城之法有一种为穴攻，便是在城墙下的地下挖出地穴，导致城墙失去支撑而坍塌。这种法子，耗时耗力但对付城墙坚厚的城池的确是种选择，而地城的存在正是给了攻城一方使出穴攻的得天独厚条件。”
“神机营善火器，他们随军携带有大量爆破物，她此时若选择退守邺城，待神机营一回来，我把地城的承重墙、柱一炸，莫说是城墙，城里还有没有一片能站人的土地都不好说。”
“所以她心里特别明白，她即便今日不走，三日内也必须要走，不过多区区两日，带不走的人她还是带不走。”
“她是逼不得已才壮士断腕，而我也不过是趁人之危，知道她怕我穷追猛打才逼她答应了放过百姓而已。”
清檀似懂非懂点着头，又问道：
“若她没有和您谈，您真的会对她穷追猛打吗？”
叶舜华放下茶碗摇摇头。
“不会，穷寇莫追，我手下的弟兄不能白白送死，今日若再打下去必会激他们殊死一搏，那咱们的损失就太大了。虽说慈不掌兵，可也得懂得见好就收，徐徐图之未必不能事半功倍。”
此番伤亡数里，又是之前来的那八万人更为惨重，三大营皆是精锐，是她对付向家军的底气。
她得保住底气才能图谋彻底的胜利。
清檀大概明白，但又道：“可您就不担心她走了之后会重整旗鼓，利用此次失败振奋士气，彻底掀起叛军的报复心？”
“叛军的报复心还用她去掀动？”叶舜华看着清檀笑了笑，“他们要么本身就是向家余孽，要么就是被向家余孽招买来的人，自小培养，对朝廷本就是恨之入骨。”
“但振奋士气，却未必。你想啊，她这次惨败必须逃走，可她毕竟抛弃了那部分为她舍命奋战的叛军伤员。”
“明白的人自然知道她是不得已而为之，可底下的人毕竟不全是不是明白的，大多数只靠一腔热血而已。”
“军中同袍之情非同一般，那可是生死之交，她被迫舍弃掉的那些人的兄弟们会怎么看？是否还会如之前那般心甘情愿供她驱使、为她卖命？”
“用兵之道，贵得人和，她失了将士们的信任，哪怕只有一部分，也必伤士气。气者，战之所恃也，一支没有足够士气支撑的军队，难成气候，更不足为惧。”
“元帅高见！”顾奉之哈哈笑着，一瘸一拐自门外走进。“今日这一仗末将打的痛快！这口恶气总算是出了七八分！”
他身后还跟着今日上战场的几位将军，虽多少都受了些伤，但一个两个也都是满脸兴奋。
叶舜华起身迎过去。
“诸位今日辛苦了，伤的可重？伤口处理仔细没有？”
几人都拍着胸口答处理好了，还七嘴八舌比划着说自己还能再战。
大将没折损，实属万幸。
叶舜华脸上笑着，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稍安静之后，顾奉之替众将问道：“元帅，末将等心里都有疑惑，反王祁王为何会被绑为人质？与咱们对战之人……当真是他的队伍？”
这时候也正是该说的时候了，叶舜华回到桌后，两手撑在桌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扫视众人。
“将军们慧眼，本帅也不欲再瞒你们了。你们今日，是让国史上名噪数百年的向家军，吃了一场大败仗！”
此言一出，一时间账内寂静无声，众将缓过神来之后，以“向家军”为开场的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叶舜华也不阻止，随他们自己合计了一阵，最后还是顾奉之先叫了停。
“各位！各位仁兄！”
见众人都看他，才不急不慌抬手将众人目光引向叶舜华。
“各位仁兄，咱们再怎么商议也商议不出个所以然，既然元帅把话说开了，想必元帅心里早有计较。”
许灿点头附和说“是”，冲叶舜华一抱拳。
“大帅，末将斗胆，您既然知道，为何不早说？您又是如何知道的？”
叶舜华勾了勾唇，坐在了椅子上。
“本帅若是提早言明，敢问诸位将军，今日这场仗，还会是现在的结果么？”
众人思考片刻，面上多少都有些尴尬，讪讪不言。
向家军闻名数百年，败绩唯一，在国史上属大乾战力位列第二的队伍，且这第二在二十年前时还是第一。
二十年前向龙海一败涂地，向家军便被杨家军的风头盖了过去，向氏一族包括向家军，也因谋逆而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这战力第一的虎狼之师，在武将心里可谓是无法逾越的一道鸿沟，亦是心中一缕不可磨灭的阴影。
若在战前他们就知道是在于向家军为敌，未战便会畏三分。
为将者胆怯，上了战场难免畏手畏脚，心里觉差人一等，士气也必矮人一头。
这正是叶舜华不早告诉他们的原因。
她又笑了笑，任由他们的思绪发散，轻轻叩着桌面，许久才缓缓道：
“今日战胜了向家军，本帅想问问诸位，感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