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笑，果然呢，谈起皇子夺嫡，大家都免不得严肃谨慎些。
“国公敏锐，二皇兄对储位的确十分热切，将王爷视作劲敌，王爷一直恪守本分，但二皇兄却紧咬不放。”
贺云山沉着脸点头。
“襄王以退为进是对的，先帝诸子为大位斗的惨烈，所以今上很厌皇子结党，争储更是大忌。臣料想今上不会公开建储，在他做出决定之前，谁最稳不住谁先输。”
说着他又微微笑着看向叶舜华。
“贺家……是沧海中的一叶孤舟，便是这舟大了些，可若风浪一起，必会随之颠簸，臣……怕是有些晕船。”
叶舜华也是淡淡一笑，未知喜怒。
“曾几何时，叶家何尝不是，可人算不如天算，舟再大也终须靠岸，靠了岸，绳子拴在了哪家的桩子上，也要一样拜哪家的码头。”
贺云山虎眼眯了眯，笑意不减。
“既然码头有主、桩子有主，那舟……自然也是有主了。”
叶舜华莞尔，对着贺云山抱拳。
“那侄女便多谢叔父了。”
贺云山赶紧起身回礼，一老一小笑颜相对，但眸色却一个比一个郑重。
“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门，可见襄王殿下定非池中之物。日后，叔父的鸾儿，还要仰赖侄女的照顾了。”
“叔父言重，侄女自当与自家姐妹荣辱与共。”
一老一小相视而笑，彼此心里都有了数，把该让人送走的东西送走之后，终于能坐下吃口踏实饭。
用饭时两个人都想的是“这一仗不白打”，只不过心情不尽相同。
贺云山颇为感慨，女儿即将成为皇家儿媳，日后要夫妻一体，六皇子与四皇子亲近，他们贺家自然也被迫站了队。
但好在是……
贺云山看了一眼叶舜华，心里稍定了些。
四殿下他不了解，但以这些日子相处来看，此女绝不简单。
他因这一战结识了这么个“侄女”，也算为女儿找了个靠山。
既然是女儿的靠山，贺家也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这靠山倾颓。
而叶舜华的心思此刻却极为简单。
她当初给安永清的承诺，又成功完成了一大步。
折腾了几个月，她累极了，她想回京了。
许是这一世早已习惯了安永清的存在，习惯了他的贴心，习惯了偶尔偷懒依靠他，如今一别数月，以至于她有种苍茫天地间唯她孤身一人的错觉，所以现在才这般疲乏、空虚。
好像心脏被人由内蚕食、掏空了一样。
用过饭，平国公去巡营，叶舜华则回去提笔又写了一封书信。
工工整整写完“塞外将落雪，片片苦离愁，妾欲乘风还，与君共白首”，封口，又是大手一挥龙飞凤舞写好收信人，着信使六百里加急送回京。
这几月往京城昌乐侯府、襄王府、皇宫送的报平安书信，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揉了揉眼，她去了城楼上。
前世大皇子拥兵自重之后不久西萝便趁乱动兵，头一个消息就是百岁关沦陷。
彼时朝廷动荡不安，战火一直蔓延至西南五城。
西萝同样与其余几部结盟，如哈尔、戈尔两部，虽未直接以自家名义出兵，却将兵马以重金厚利“租借”给了西萝王。
以至于战事愈演愈烈，一发而不可收拾。
她就在那种情况下被推了出去，有临危受命之感，却也能觉察出朝廷死马当活马医的无奈。
所幸她没让人失望，虽过程惨烈了些但还是胜了。
只是恍然至今，她才有机会和心情，看一眼这西南的景致。
两手按着城垛，眼神随一马平川再到丘陵迭起，朦胧天地一线，乌云渐退，雨势见小，心情也随之松快了几分。
这里不比京城人声鼎沸、繁华昌盛，却有浓烈的自由感充斥人四肢百骸。
好像下一刻她就能生出翅膀，纵身一跃，飞上云霄。
这里天比京城高、地比京城阔、人比京城少、风比京城大。
那夹着西南潮湿的风吹久了，心里也会有种说不出的寂寥。
这一次，她手底下十万兵，人多，不少能动的都在战场上忙着。
一场雨落，冲刷血腥，润物无声，要不了多久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就会恢复生计。
她也该到事了拂衣去的时候了。
今日之后便不必写信了，算起来她刚送出去那封，应该就是最后一封了。
她拍了一下城垛，拢好被风吹乱的披风，又往远处逐渐出现的阳光处看了一眼，眼梢带笑。
希望日后还有机会再来，不是带兵来，不为复仇来，不背重担来，就只是……再来看看。
百岁关战报是八百里加急，约四日后捷报入京，有皇后在弘德殿摇铃呐喊“敦促”，皇帝还没笑过瘾便火速召兵部官员入宫，敲定了百岁关及朝廷新边城驰丽的总兵人选。
另命工部着手按新舆图规划准备，不会太久，驰丽城便不再是那片沙漠上的唯一一朵玫瑰。
新总兵与信使前后脚到达百岁关，收到圣旨后的平国公高兴也不高兴，他没能如愿继续镇守凯悦关，他被调到了更远的驰丽城，得费老大力气拖着他的贺家军搬家。
叶舜华也等来了圣旨，皇帝命她见旨意即刻带郑将军与顾奉之、还有京营的五万人马班师回朝。
西萝部上至王下至臣工，两战死的死、俘的俘，被收拾了个干净，这是大乾千百年也难遇的好消息。
然而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消息一出，朝野上下可就不平静了。
去年有襄王促北境诸部归顺，今年有襄王妃沙场浴血踏平西萝，襄王府一时风头无两。
多少双眼睛在等着皇帝的封赏旨意，多少双脚蠢蠢欲动，有了攀一攀未来帝王的打算。
但也有人在借机生事，等着铲除最大的对手。
叶舜华送回保平安的信，内容大抵一致。
非必要的时候她有点懒，安永清很知道。
他多福轩的书桌上，右手边放着厚厚一摞信，信上的内容基本以“安，勿念”为主，同样是信封上龙飞凤舞，信纸上簪花小楷。
左手边也有几封，会说些她关注的事，比如安宁润南巡之类的，也曾叮嘱他要注意旁人的暗箭。
今日京城初雪，又来了一封。
安永清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面无表情打开来，看着里面的内容眉头略微皱了皱。
“屹川。”
“属下在。”
“王妃审过了几名高位战俘，察觉朝中有人与西萝暗中勾连，能确定一人是户部赃罚库使李钰，你去查一查这人的行踪，看看他与谁私下来往较密。”
“是。”
安永清把信折好，塞回信封，放在了左手边那一摞上。
赃罚库使这个职位和内库挂钩，肥得流油，但却是个九品芝麻官。
敢干这种灭族的罪，身后必有所依靠。
既然信上说了他就要查，深挖一下他背后之人到底想干什么。
没出三日，屹川铩羽而归，给他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王爷，与李钰有来往的人里，最可疑的是一名黑衣男子。他二人时常约见于城外视野开阔处，包裹的极严实，且功夫……实在是不低。”
“属下无能，才靠近一点就被人发觉了，怕是……打草惊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