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这个山丘更远的地方，还有另一些山丘；比这种坟冢更远的地方，还有另一些坟冢；比这排祭坛更远的地方，还有另几排祭坛，以及一座看起来非常不祥的城市——整个城市似乎被一股浓浓的暗紫色的死气笼罩着，任谁看了，心底都会忍不住发慌，想要迈开双脚，有多远跑多远。
这些用黄土堆起来的简陋祭坛之上，各自立着一个石碑。
石碑周围，死灵们搅动着气流，模拟活人的喉咙，发出嘶哑的叫声。
一些亡灵法术的气息在这里交织，一些独属于死灵的符文在这里重叠，如果谁能有幸凑近观察这些符文，将会看到无数粒子在这里凭空出现，又在瞬间湮灭。
这些祭坛的远离城市的另一侧，是由普塔学院的新生和新任教职工组成的营地。
由参加巴卡试炼的师生们组成的营地。一万多名师生在这里短暂地安营扎寨，其规模，已经不输于一座大型的集市。
凌晨时分，还身处于荆棘网络中的众人的意识刚刚被传送进来时，所有人都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个巨大的金黄色的防护罩之内。
透过防护罩，依稀可以看到死灵飞舞的景象。
偶尔，煽动着翅膀的机械大鸟也会在防护罩上停留，吓哭了一些胆小的新生。
哭着要回到自己温暖的洞府。
不过，要回去，也很容易。
走出防护罩，被防护罩外的黑暗法术所制造的乱流或机械兽杀死，忍受片刻的剧烈疼痛，他们的意识便能够返回温暖的洞府，不必继续参加这一场巴卡试炼。
至于防护罩外的嘶哑着声音的死灵，似乎暂时没有攻击人类的欲望，只是偶尔会怔怔地看着防护罩内的众人，忘记扭动自己的身躯。
当晚，就有一些说不清楚是胆子大还是胆子小的新生，有男有女，走出了防护罩，被黑暗法术的乱流搅成血肉模糊的碎片，然后消失在原地；或者稍微走远一点，被机械兽一巴掌拍成肉泥，肉泥也被土地迅速吸收。
其余人，都自觉组队，开始搭建自己周边已经打包好的帐篷。
显然，组织这次巴卡试炼的学院高层，还是贴心地准备了能够让一万多名师生平安度过一晚上的必要的物资。
帐篷，睡袋，大量的水和食物。
不过，也就只有这些。
……
午夜时，林铭和方珂、比拉尔还站在洞府的露台上，眺望着宿舍盆地内的点点灯光。
忽而，林铭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被抽离，视线再度恢复的时候，已经置身于金黄色的防护罩中。
周围尽是陌生的面孔，应该也都是这一届新生。
还有一个络腮胡子的大叔，自称是新来的炼器系老师，此前从未参加过巴卡试炼。
“这里应该是一处幻境，可能类似于灵界，私有的那种灵界，”炼器系的老师揉着自己的胡子，眯起眼睛看着一头正在振翅的机械大鸟，说道，“防护罩外是什么东西？”
一名新生颤抖着声音：“像不像传说中的死灵？还有机械兽？”
“死灵不是早就被送进普塔河的淤泥中，强行转世了吗？”炼器系的老师疑惑道。“机械兽我好像听说过，本来就稀少，现在也早已绝迹了吧。”
“所以说，这个幻境可能是曾经的亡灵国度内，某个亡灵城市的附近，”也幸好自己是在营地的边缘地带，林铭借着月光，看到了远方的城市，“这次巴卡试炼，不会是让我们进入那座城市内部吧。”
炼器系老师脸色一变：“不会吧，在没有积累到足够的知识之前，贸然进入死灵们生活的地盘，恐怕会遭受到精神上的污染。”
“有这么可怕吗？”另一名新生不信道，“那我要去看看。”
“天亮了再说，我们先搭帐篷吧，”炼器系老师拍拍手，“以我多年的炼器经验，能感觉到这个防护罩的能量在衰减，正好能够保护我们到日出之时。先休息一会，日出之后，还得想办法活下去才行。据说，活得越久，在巴卡试炼中获得的好处就越多。”
林铭一边打开帐篷的包裹，一边问道：“老师，你还知道巴卡试炼更多的信息吗？”
炼器系老师把水拿出来清点，回答道：“我问了一圈，没人愿意告诉我。似乎每年能在巴卡试炼中坚持超过两天的人，都极少极少。我有理由怀疑他们都是前两晚就被送回家了，还故作神秘。就是不好意思承认。”
看着帐篷被支起来，林铭在内心中呼唤起来。
“金丹，无双，你们在吗？怎么不说话。”
“都在，还有一个不说话的头骨。”林无双说道。
“他不说话，在那装高手，我也不说话。”金丹说道。
“他们俩都不说话，那我也不说话了。”
“咳咳。”头骨发出了一点动静，苍老的声线，然后再不作声。
金丹肯定道：“这里的确是亡灵国度，不是遗迹，是活的那种。哈鲁曾经给我描述过，一模一样。而且，只要还有祭坛存在，那么，那座城市里就必然有死灵们居住其中。”
“哈鲁去过亡灵国度吗？”林铭不解。
“何止是去过，”金丹说道，“它在认识你之前，一直在亡灵之城中沉睡和流浪。”
“难道哈鲁是死灵们显化而成的机械兽？”林铭大惊失色。
“起码，哈鲁和机械兽们曾经是朋友吧。”金丹说道。
……
与此同时，普塔学院的师生们组成的营地另一侧的位置。
方珂时而看向天空，时而看向土地，禁不住浑身战栗，紧张的情绪令他感觉自己的胃部隐隐作痛，肠子被无形的力量撕扯着。
“这是……梦魇之时吗？”
深黄色的沙子，沙子无法完全遮蔽起来的白骨。入夜后，漫天毫无攻击意愿的死灵，还有抓到活人就往死里折腾的机械兽。
这一副场景，方珂太熟悉了。
手习惯性地伸向裤兜，这是方珂时刻检测自己是在世界之时，还是在梦魇之时的手段。
内心一惊，翻出来一块白色的石头。
“林铭大哥？”方珂又惊又喜地叫出声，抬眼看去，却发现周围都是陌生人。
又是一阵失落。这片刻的情绪就像坐过山车一样。
周围的人，绝大多数都和自己年龄相仿，其余年级看起来稍微大一些的，都有明显的书生气。
总之，不可能是佣兵团。
那么，答案不言而喻，这次巴卡试炼的场景，恰好是方珂梦魇之时中，跟随林铭一起颠沛流离的所谓亡灵国度遗迹的附近。
甚至……不像是遗迹。
造访遗迹的时候，没有看到过数量如此众多的死灵。
“那位同学，愣着干什么，过来搭把手。除非你晚上想直接睡沙子上。”方珂旁边的一个高个子青年皱眉喊道。
“哦，好。”方珂将白色石头放回兜里，用大腿感知着石头散发出来的凉意，心底有疑惑，但更多的是期待。
帐篷搭好，片刻，方珂和周围的同学都熟络了起来。帐篷里一共坐着去七人，围在一起，坐在睡袋上，毫无困意，随意聊起来当下的处境。
“另一头有一个城市，该不会就是一座亡灵之城？”一个娃娃脸的女生说道。
“这里有人对亡灵之城有什么研究吗？”高个子青年问道，“很有可能，这次的试炼，新的知识的线索就藏在城里的死灵身上。”
娃娃脸女生大惊失色：“我可不去。听家里的长辈们说，人类和死灵们会对彼此感到恐惧，互相厌恶，就像水和火无法交融共存。”
方珂眺望着远方的祭坛。
他想起来在梦魇之时，林铭曾经说过，在亡灵国度鼎盛时期，死灵们通常极度依赖这些祭坛石碑上的黑暗系法术，来抵御生者的入侵。
曾经被死灵们惯用的很多黑暗系法术，随着亡灵国度的陨落，在黑暗系法师之间，都已经失传了。
于是说道：“知识的线索也有可能在那些祭坛上，上面有着黑暗系的法术。”
但是，方珂忽然又想到：已经失传的黑暗系法术，普塔学院怎么可能有能力将其幻化在祭坛的石碑上？
高个子青年点点头：“既然我们来到了这里，普塔学院可能会希望我们将一些失传的黑暗系法术带回去。”
方珂抛出了自己的疑问，然后问道：“既然已经失传了，为什么会在巴卡试炼的幻境中出现？或者说，这个幻境，不是普塔学院制造的？”
“当然不是，”高个子青年说道，“这个幻境是贤者们才能使用的经文制造的，还需要配合埋藏在荆棘网络中的阵法，和大量的灵魂石，才可以生效。就像是海市蜃楼，能够还原这个世界过去的真相，只不过，每次生成的幻境都是随即的。”
方珂又问道：“这样的幻境，会产生新的知识？”
“当然不会，但是新的解读，也是新知识的一种。就像有人写小说，有人写评论。评论本身，也是全新的创作。”
众人沉默了半晌，高个子青年说道：“睡觉之前，我们彼此认识一下吧。我叫达西，是风系法师。我是大二生，只不过去年没赶上巴卡试炼，所以今年被送了进来。”
“米蕾娅，光明系法师。”娃娃脸女生说道。
“米曾戈，火系法师。”
“方珂，书吏。”
……
最后，众人都看向光明系法师米蕾娅。
达西问道：“现在防护罩周围都是黑暗系的法术，你作为光明系的法师，有什么特殊的感受吗？”
米蕾娅沉思了一会，说道：“刚开始没有，可能是防护罩的力量太强了吧，但是现在，周围给我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就好像有一个声音一直提醒我，要强行压抑住自己的情感，把自己隐藏起来……很莫名其妙，有些难过。”
“那我猜测地没错，”达西说道，“防护罩的能量一直在衰减，可能到了天亮，防护罩就消失了。”
“消失？”米蕾娅脸色微变。
“对，天亮时，我们就将暴露在死灵、黑暗系法术乱流甚至是法术风暴，和机械兽的面前。”达西说着，看向米蕾娅苍白的脸，“虽然光明系法术能够驱散黑暗系法术乱流，但是，很显然，这次的巴卡试炼，对于光明系法师太不友好了。”
“在试炼中死掉的话，会感觉到痛吗？”米蕾娅求助一般问道。
“当然会痛，和现实中死去一样。不过，这种疼痛，这种在生死关头的个人体验，可以算作一种财富。”
米蕾娅咬紧嘴唇：“财富什么的……不要也罢，我还是尽量活下来吧。”
……
同一个深夜，普塔学院教学主楼的一个房间，包括院长在内的学院一部分教职工聚集在一起，围成一圈。阿诺、瓦塔和法耶也在其中。
中间是一个显像井，正以俯视的视角，呈现着普塔学院的新生和新教职工们组成的营地。
院长切德里克语气凝重：“这次巴卡试炼的场地，居然是百年前的亡灵之城，罗扎里亚。”
“祭坛的石碑上有一些失传的黑暗系法术，这次全部带回来，应该没什么问题，”坐在院长旁边的中年女性说道，“但是，罗扎里亚城里还有数百万死灵们正常居住，恐怕……”
“关于死灵的知识并不是很重要，就怕有新生误入其中，遭受到精神污染。现在我们对于这种精神污染，还没有特别好的办法。”院长说着，眼神不自觉地看向法耶。
法耶，是目前学院里，还活着的，唯一深入过亡灵国度遗址的老师。
“的确，局限于我们目前掌握的知识，还没有很好的方法，”法耶说道，“万一不幸发生了，只能一试。”
“嗯。”院长应道，突然指向一个在防护罩边缘试探的中年人，对着法耶问道，“那个新来的助教，是你招纳的？”
法耶仔细一看，果然是文仁节，顿时笑道：“如果是他要进入罗扎里亚，或者他决定带着一些学生进入其中，那应该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