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今天是自己生日的瞬间，瑞文脑海中想的是，说到底，这究竟是谁的生日？
是地球世界中的“自己”吗？在那个世界，他和瑞雪的生日是隔了三年的同一天，而上一次生日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特别美好的回忆。
是身为人类的“瑞文”吗？他不知道作为自己躯壳的瑞文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生的，或许就连叔叔都不知道。
会是代表了自己内在的“R1”吗？真要那么算，严格来说，这一天应该只能算是自己被制造出来的日子而已。
又或者，这三者皆是，他们全都诞生在同一天？
“瑞文，生日快乐。”
查理把在集市上买来的一根鳐鱼肉串塞进了瑞文嘴里。瑞文抓住签子，扯下一块肉，仔细咀嚼，香喷喷的鱼油在齿缝间流窜。
“嗯，味道不错。”瑞文伸手抹了抹嘴上的油，回头对上了查理笑吟吟的脸。
“想好今年在哪边过生日了吗？”
“你又要整什么花招？”瑞文稍稍有些警觉。
“没有啊！我只是想让你开心而已，最近几天你笑的次数实在太少了。”
“有这种事？”
瑞文活动了一下自己的两边嘴角，发现它们又变得像自己得了不笑症那段时间一样僵硬。
“走吧，这个地方很适合庆生。”查理一把抓住了瑞文的手，将他拉向集市。夜幕降临，街道上开始张灯结彩，各种各样的光源将地面映得宛若白天！发光的鼬鱼和水母被养殖在悬吊于树梢上的圆形水缸里，旁边是好几排鲸鱼油灯，纵横数百盏之多，让人一眼就能察觉这里的人依旧在从事捕鲸这种危险的行业。
瑞文很快就发觉了一件事。
这片岛屿上没有灯塔！
这意味着，一旦这些光源熄灭，就再没有能从黑暗中庇护吉西人的事物。因此，吉西人岛屿的每一寸土地在午夜里都是无比光亮的。人们在睡觉时也点灯，将窗户开得大大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黑暗给吃掉。
“来吧，这边。”
查理将瑞文拉过热闹的杂耍街道。一位满身吊环的大汉正在表演吞拳头的绝活儿，吞的不是一颗，而是两颗。几名吉西女人正在展示身上用油彩颜料画成的画。她们显然是一家出来的几姐妹，身上的图案拼在一起，是一幅描绘勇敢的捕鲸人们的长画，伴随着胸膛和肚皮的起伏，画中的海浪仿佛在暴风中肆虐，将船一下抛得高高的，又重重落回海面。
吸引瑞文的不是海或船的图画，而是这幅画里的鲸鱼。
“这鲸鱼......怎么这么大？”
准确地来说，这幅画里并没有完整地描绘出一头鲸鱼的形状。鲸鱼是这幅画的背景，填满了本应是天空的空白！一只巨大的眼睛呈鱼白色，犹如空中的月盘一般，空洞地注视着这些试图猎杀自己的小蚂蚁。
和这头鲸鱼相比，就连教授化身的“亚空巨鲸”看起来都像漂浮在澡盆里的橡皮玩具！
“这是人类挑战过的最大的一头鲸鱼！”
女孩儿们的父亲在旁边吆喝着。
“裴廓德是祂的名字！上百艘船在祂掀起的巨浪中沉没，上万名水手在与祂的搏斗中牺牲！”
裴廓德？
那不是旧时代《白鲸记》里出现过的船的名字吗？
瑞文的第一念头是准是又有个“古人”给这头鲸鱼起了名字，转念一想，也有可能是吉西人们依照旧日流传下来的古籍为鲸鱼命了名。
不过......在人类活动的海域里，居然会有这么大的一条鲸鱼。
从男人的故事里，瑞文隐约猜出莫比.迪克并没有被吉西人们成功狩猎，因为对方在宣扬水手们的丰功伟业和大无畏的牺牲精神的同时，对于战胜鲸鱼的事情只字不提。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查理就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拽入了人群中。广场的水池边上有个胸腔宽阔的杂耍艺人，正往水里吹肥皂泡。游在水中的小热带鱼被泡泡圈住，竟悠悠漂浮到了半空中，在人们的惊叹声中环绕飞舞！
查理伸手戳了戳其中一个泡泡，鱼连着水掉到了地上，开始不停挣扎。他悄悄伸出腕足把鱼卷起来，冷不防地往瑞文的衣服里一塞。
“喂！”
瑞文还没来得及反应，那条色彩斑斓的小鱼就已经开始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了起来！
“哈哈哈！你身上可以养鱼耶！”
瑞文瞪了查理一眼，走到背光处，解开上衣，用流体触须掏鱼。他很快就发现那条小鱼把自己的身体当成了家，开始在他的胸腔和腹部来回游动。
“我不是鱼缸。”
他嘟囔了一句，总算把鱼给捞了出来，丢回水里，皱着眉头看向一脸坏笑的查理。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我记得。”
查理点了点头。下一瞬间，红橡木色的天空变为了凉爽无比的星夜。
“你叔叔也真是的。就连过生日也不回来帮你庆祝。”
瑞文低头一看，自己的身上又换上了校服。
“还好有我。还不快谢谢我，不然你这个生日可就要自己闷在家吹蜡烛了！”
“外面不是挺好的吗？”
瑞文看了看空荡荡的校园，没有脸的行人和远处与自己完全无关的车水马龙。
“怎么又带我来这里？”
“对比一下，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嘛！”
”这里有比那边好到哪去吗？”
瑞文话音刚落，人就回到了家里，电视机内还存盘着上次没打完的游戏。
茶几中央，是他曾经给瑞雪买过的那个镜面香草冰淇淋蛋糕，上面插了几根小蜡烛。
“得亏你能从我记忆里把它掏出来。”瑞文嘟囔道。
他自己都差点忘记曾经发生的事情了。无数人的记忆挤在他的脑海中，不分彼此，他每次沉思的时候，都要花费不少力气将其他人和自己做出区分。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跑调了啊喂！”
瑞文在唱着歌的查理面前毫不留情地吐槽道，后者充耳不闻，把蛋糕往他面前一推。
“瑞文，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你其实不想离开。不想孤独一人到远离人类的地方去，你只是认为，你必须这么做。”
“.…..如果你真的了解我，你就应该知道，说动我是很难的。”
“对别人或许是，但是对我来说可不一样。
查理用塑料小刀切开蛋糕，露出了几颗蓝色眼球的截面。
“哎呀！忘了还有这茬！”
他迅速将蛋糕合拢，再分开的时候，蛋糕里镶嵌着几颗切片的红色草莓。
“.…..”
尽管并不想承认，但瑞文不得不赞同，查理的确说出了自己心底里的渴望。
他小心地接过那块前一秒还镶嵌着眼球的蛋糕，尝了一口，湿润的海绵蛋糕和香草冰淇淋将香甜的味道传递到每一个味蕾间。草莓酸甜多汁，口感和眼球一样柔软又富韧性。
“准备好拆礼物了吗？”查理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千万别让大人们看到，不然他们会揍我的。”
“什么礼物？
瑞文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两人头顶的天花板就轰然倒塌！
瑞文的身躯快速下坠，掠过了一座巨大石像慈悲的眼睛。
那赫然是高举着火炬的自由女神像！
“到我家里去玩吧！”查理在半空中牵住了瑞文的手。瑞文低头向下望去，巨大的纽约市映入了眼帘之中！
下一瞬间，他们在时代广场的中心着陆了。
无数广告屏幕在两人的头顶闪烁着，成千上万的汽车在马路间湍流不息！
“你，你居然把纽约造出来了？！”
“我也是会有进步的啊！”查理挤了挤眼睛。
瑞文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发现行人依旧没有脸。此外，不知是不是因为面积变大了，这座虚假城市的细节相对简陋了不少，只有表面的一层看起来逼真。巷道全都是封起来的，上千块店铺的招牌糊在一起，光影的角度飘忽不定。
但即便如此，依旧让人叹为观止。
“看，乌鸦先生也来了。”查理忽然指向天空。
瑞文抬起脑袋，一只大乌鸦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扑腾了几下翅膀，扇了他一嘴羽毛。
随后，张嘴发出了“喵”的叫声。
“？”
瑞文先是一愣，随即忽然想起了什么。
“你是那只乌鸦？”
这正是当初他在人类世界看见的那只乌鸦！模仿猫叫的声音完全一样！
“乌鸦先生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
查理摸了摸乌鸦的羽毛，弹给它一枚亮闪闪的硬币。
乌鸦的黑眼睛转了一下，扑腾着飞回了树梢，将硬币和它的其他宝物一起藏在了草窝里。和周围的其他事物相比，这只乌鸦显得无比逼真。
“瑞文，你的眼睛和它一模一样。”
画面一转，两人已经来到了查理的家门前。查理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喜欢吗？这是我特意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
“！！！”
瑞文的脚步猛然顿在了门口。
在距离门口不远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一只手肘支着桌面，看起来像在桌边小憩。
这个人，有着一张他极其熟悉的面孔！
“齐格飞先生......”
瑞文使劲揉了揉鼻头，却抑制不住酸意。那真的是齐格飞先生的面孔，不是齐格飞.斯帕德，而是地球世界的齐格飞先生的脸！
然而，椅子上的齐格飞先生一动不动，虽然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但肩膀没有半点起伏。
这只是一副空躯壳。
“我花了很大力气弄出来的。”查理得意洋洋地展示着自己的“劳动成果”。
“有了躯体，齐格飞先生就能复活了。”
“你怎么做出来的？”
瑞文走上前去，想碰碰那具空躯壳，却被查理一把拉住了。
“没有灵魂寄宿前，它还不稳固，可能会散架。”
瑞文一听就觉得有些不妙。他仔细观察着这具外形异常细致的空壳，它看起来并不像这个空间内的其他无脸人一样空泛，五官清晰分明，与他所见过的任何真人无异。
然而，当他将目光挪到对方的脖子和手腕处的时候，却发现上面有着浅浅的拼接痕迹。
“这是什么？”他转身质问道：
“查理，别回避我的问题，这具躯体哪来的？肯定不是你凭空造出来的。这些接合缝又是怎么回事？”
“嗯，以我现在的能力，确实没法凭空创造出有血有肉的人，所以，这是我从外面找东西来拼的。”
“......你杀了谁？”
“三四个人，剩下的部分吃了。我稍微有些饿，刚才正好在街上看见了几个偷摸别人皮夹的小偷。”
“你......你怎么能用这种东西？”
瑞文伸手用力一碰，“齐格飞先生”的眼珠就掉了出来，紧接着，半边脸皮剥落而下，下颌骨像粉末般瓦解！
“都说别碰了！修复起来很麻烦的！”
“听好了，查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不得不离开人类社会，带着你一起远离这里。”
瑞文阴沉着脸，方才的好心情此时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我不接受。我不需要这个，总有一天我会自己想办法让齐格飞先生复活，不会用他自己最憎恶的方式。”
他话音刚落，椅子上的躯体就开始崩解，化作了一团团腐朽的碎块。
“我知道这是你的天性。”
瑞文转身走向房门，窗外的世界正逐渐扭曲崩塌，自由女神像的头不知从哪掉了下来，就砸在窗户旁边。
“但是，你绝对不要忘了你是谁。还有，绝不许干涉现实的约定。”
门是锁住的。
瑞文回头看了查理一眼，伸出右手，一下推倒了墙壁。
门外的现实世界正燃烧着熊熊大火！
“？！”
瑞文吃了一惊，再度仔细一看，发现现实世界真的在燃烧！
火源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似乎就是在他进入虚幻世界的几秒钟后，在他清醒时，已经蔓延到了整个广场！
瑞文回想起了比拉尔最后说的那句话。
“今天会是很热的一天。”
占卜师的话语，又一次应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