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陷阱。”
顾航是这么跟莱昂说的。
他提及的就是当下死亡天使聚集大量子团，汇聚了军团级别的规模，往绝夜宙域之外开去的行动。
“但死亡天使们并不打算听从帝国中央的劝说，甚至拒绝援兵。他们声称，这是他们死亡天使自己的事务，自己的仇恨，他们要自己解决。”
“但这是不对，这不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说难听一点，就算是死亡天使灭亡了，也没有多大的关系，我们有充沛的生产力，也有充足的基因种子，可以在几年的时间里重新把死亡天使战团重建起来；近两万名星际战士的伤亡，是很重大的损失，但我同样也勉强可以接受，尤其是这两万多个还不喜欢听从帝国中央的号令，牺牲就牺牲了吧。”
“但我绝对不会允许，死亡天使的巨石修道院落到混沌大敌的手中。”
“我已经下令，天使远征军将会全面集结，全力开赴绝夜宙域。不管死亡天使需不需要援军，我们的援军都会到达。”
“如果死亡天使能够保住巨石修道院，那么帝国可以允许死亡天使继续保留、保护巨石。如果，死亡天使做不到这一点，巨石修道院就应当由帝国来保管，或者死亡天使需要在帝国的帮助下，保护巨石。”
“如果死亡天使反过来还成为了帝国保卫巨石的阻碍，那么……”
“他们就是帝国的敌人，是人类的叛徒！”
听到这里，莱昂终于有些忍不住，无法继续保持沉默了。
莱昂·查理猛地站起，沉重的精工墨绿黑甲与石椅摩擦发出刺耳的锐响。神之子庞大的体型，完全足以俯视着坐着犹如普通凡人的顾航化身。
“叛徒？！顾航首相！”莱昂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力量，“你最好仔细想想清楚你的话语的意思！你指控我的子嗣，帝国最为忠诚坚韧的死亡天使，是叛徒？牺牲了无数鲜血，斩获了无数荣耀的第一军团，是叛徒？哪怕是一种可能性，那都是不可饶恕的羞辱！”
“不愿意将守护了一万年的根基拱手交予一个……”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不那么尖锐但同样充满质疑的词，“……他们尚未完全理解的新政府？这太合理不过了！纵使你说的都是真的，但死亡天使守护了巨石一万年，未来还会继续守护一万年！死亡天使对人类、对帝国的忠诚，绝不容许质疑！”
“我指控的不是他们的忠诚，”顾航的声音平稳得像无风海面下的万丈深渊，“我指控的是他们的傲慢和短视！”
“他们有能力守护它！”莱昂低吼，拳头紧握，“骑士星的毁灭未能磨灭他们的意志！一万年的坚守，他们在帝国分崩离析之际依然扞卫着疆土……”
“一万年前骑士星的毁灭，”顾航截断了他，语气陡然拔高，“不正是因为内部的秘密、内部的斗争无法调和吗？！不正是因为他们固执坚守的传统和行动，给了敌人可乘之机，最终酿成惨剧吗？！莱昂殿下，历史已经给了我们血的教训！死亡天使引以为傲的坚韧和传统，在邪神精心编织的阴谋巨网面前，正在将他们引向重蹈覆辙的绝路！这不是坚韧，这是冥顽不灵！”
“你以为你是谁？！”莱昂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他踏前一步，地面似乎都震颤了一下，“一个执政不过百年的人类首相？！你有什么资格如此轻描淡写地质疑甚至裁决一个拥有万年荣耀、流淌着我血脉的军团？！”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基因原体特有的骄傲和威压，“他们的问题，是我的责任！我会去处理他们，指引他们！不需要你的‘帝国’用这种方式宣判！”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
狮心王身上的气势如同苏醒的远古雄狮，足以让凡人匍匐，让星际战士窒息。
但顾航的身形，在他强大的灵能和意志支撑下，不仅没有丝毫退缩，反而更加巍然。一种磅礴的、源自现实宇宙本源的“压力”以顾航为中心扩散开来，空气变得粘稠，光线微微扭曲，硬生生将莱昂那惊涛骇浪般的威压凝滞、抵消。
“你是他们的基因原体，是神之子，是狮心王，莱昂·查理，”顾航的声音不再激昂，却带着一种更可怕的、主宰命运般的冷酷，“但此刻，你是否还承认你是帝国的一员？是否还听从帝国的指令？是否承认新帝国，在你觐见过帝皇之后？”
不等莱昂回答，顾航就继续说道：“如果你的回答‘是’，那么我告诉你，我是在以帝国政府最高领导人的身份，以承载着帝皇意志、维系着全人类在黑暗银河中喘息希望，在命令你！”
顾航在‘命令’这个词语上加重了语气。
同样是神之子，顾航在之前从未与罗伯特这么说过话。
但对莱昂，是不一样的。
这头充满疑心、傲慢、沉睡了一万年才苏醒过来的神之子，并不是那么讲道理的存在。跟罗伯特那样，单纯的用理性辩论是不行的。
这头狮子，必须要服气才行。
“纵使是神之子，纵使是初创战团，你的荣辱、死亡天使战团的万年传统，在人类种族存亡的天平上，都是微不足道的。”顾航的话语如同重锤，“如果你认为我的‘新帝国’是虚幻的，那么你可以再去觐见一次帝皇，又或者是用你手里的剑来试一试！”
“但至少现在，命令就在你面前：接受帝国政府的指派，立刻随同但丁元帅和他的天使远征军舰队，前往绝夜宙域！”
莱昂眼中那充满危险的怒火，已经快要犹如实质般喷出来了。
但是他最后的理智，克制着他的情绪，只是胸膛起伏得厉害。
“你的任务不是去带领他们进行一场复仇远征，”顾航盯着莱昂的眼睛，不容置疑地说道，“而是去阻止一场由他们的孤僻和固执引发的灭顶之灾！如果死亡天使接受中央的命令，放弃那场愚蠢的、极可能是陷阱的远征，协助帝国保卫巨石修道院，那么他们仍是帝国的骄傲。如果他们执迷不悟，为了一己私仇，不顾帝国整体战略，拒绝配合，甚至阻挠帝国保护巨石的行动……”
“那么，无论他们是谁的子嗣，无论过去有多少荣耀，他们就是人类之敌！而你的责任，狮心王殿下，就是去执行帝国的意志——控制他们，或者，摧毁他们。”
摧毁他们？
毁灭他一手创造、视若己出的军团？
他……似乎已经干过一次了。
苏醒后的他，本来决心绝不会让过去的一幕重蹈覆辙。
但是……
“你无权……”
“我有权！”顾航断然道，那股现实主宰的力量骤然增强，会议室的光源甚至闪烁了一下。“你要谈法理，帝国宪法赋予首相最高决策权！帝国双首制理事会赋予我应对一切重大危机的最终处置权！”
“或者你要谈别的？谈谈暴力？”他指向莱昂，“暴力即强权，人类的终极暴力，在我这里。”
讲到这里的时候，顾航已经把话挑得赤裸裸。
“选择吧，莱昂。”顾航的语气略微缓和，但其中的强制力丝毫未减，“是做一名为人类整体利益服务的战帅，还是做一个沉溺于血脉和军团传统，最终可能亲手葬送自己子嗣的——孤独军阀？时间紧迫，每浪费一秒，混沌就离我们想守护的东西更近一步！天使远征军的舰队已经做好航行的准备，他们的指挥官在等你。”
“你是带领你的基因子嗣们走向救赎，还是为他们的覆灭徒添悲鸣？”
巨大的沉默笼罩了会议室。
莱昂胸膛剧烈起伏，那身漆黑的甲胄仿佛变成了沉重的负担。
神之子的骄傲、对子嗣的责任感、不知道多少年都没有听到过如此赤裸的斥责的愤怒……
顾航展现出来的力量，觐见帝皇时的指引、内心中的理性思考部分必须要承认的危机与风险……
这些东西，在他的心中共同焦灼着，燃烧着。
他想到了自己苏醒时的混乱，带领绝望之民在混沌统治下挣扎求生的艰难。他明白，那个小小的联盟能发展到今天这般统御半个帝国的庞然大物，必然有其铁血冷酷的一面。眼前的顾航，温和表象下潜藏着的，是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可怕决心。
而他之前的觐见……帝皇要求他倾听、服从？
不，觐见的神谕并非如此清晰。
但那份沉重感和顾航此刻展现的、为了人类存续不惜碾碎一切障碍的意志，是如此相似。
最终，莱昂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
他没有低头，但眼中满是熊熊烈火的底色之下，是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被命运绳索牢牢束缚的凝重。
“我的动力甲需要重新涂装，”莱昂的声音干涩而沙哑，带着一万年沉眠和刚刚激烈争吵后的疲惫，却充满了坚硬的决断，“准备一艘前往科摩罗的穿梭机。”
他没有承认顾航的所有指控，没有完全抛弃对自己子嗣的信任，但他选择了服从命令，接受指派。
“但丁在哪里？”他问，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仿佛之前的暴怒从未发生。“召集我的……赦天使卫队。告诉他们，我们即将去纠正……一个偏差。”
顾航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标志性的、礼貌性却毫无温度的微澜。他微微颔首：“很明智的决定，狮心王。但丁和运输队伍会在指定‘门’前等候。记住，你们的任务是解决问题，不是制造新的问题。”
光影一闪，顾航的身影如同泡影般在原地消失不见，他维系这个投影的注意力显然已经被更重要的事务牵引回去。
空旷的会议室里，只剩下莱昂一人。他矗立在逐渐平息的灵能残韵和冰冷现实中，狮心王厚重的身影显得异常孤寂。他抬手，覆上冰冷坚硬的胸甲，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怒火灼烧的余温。
“帝皇啊……”一声极其轻微、饱含复杂情绪的叹息从他紧抿的唇缝中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