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五十八前因（下）
立兴街派出所办公楼的灯光不分昼夜得有点儿晃眼。深更半夜的门院里外不得消停地晃悠着三五旁观，巡值回来的民警辅警稀里糊涂地陷在作势就要原地理论的群众当间，被新老城区交错纷杂的琐碎吵嚷得一团凌乱。
江陌蹬了一脚刹车，眯缝着眼睛先眺向被一辆厢轿两辆交警铁骑横挡得严实的派出所院前正门，抵着方向盘正盘算着在哪儿找个停车落脚的地界，余光就瞥见郑司钧扑棱着膀子从灯火通明的办事大厅溜跑出来，张牙舞爪地吆喝了一嗓子，示意着她把车拐向旁边。
“这门刚撞，一时半会儿进不来……江陌！把车绕到后门，我给你找个地儿，你先进来。”
立兴街派出所院前这道新近审批通过、拨款安装的折叠门十分钟之前刚刚被一位醉驾半道猛地幡然醒悟，痛哭流涕赶来自首的大哥撞了个稀烂。
“所长赶回来的时候脸都绿了……这玩意儿甭管是便宜是贵那都是公家的东西，主要报手续麻烦——咱们上头的分局辖管的派出所比较多，谁家里头都惦记硬件设施整改，再等那都得猴年马月。而且刚听那大哥的意思，车是他跟朋友借着开的，快到报废年限的车连保险都没买，没钱赔估计就得纯耍赖，估计等执行也没个准儿，真要认倒霉那就得我们所里自行承担……下个礼拜区里又要搞什么市容市貌检查，那墙都撞歪了，还不知道怎么办。”
“待会儿倒车出去的时候注意点儿就行，我们所后面这条小路平时不是没什么人走嘛，也就食堂买菜打这儿过，就一楼那个王大爷，也不知道怎么琢磨的，前几天就看窗台底下那一小块空地不顺眼……往年他老伴儿种点儿菜什么的，现在老太太没了，他自己倒腾了一板车的水泥把地全抹了。昨天我师父就寻思好不容易准点儿下班一回，想买个榴莲回家讨师娘开心，结果塑料袋子没撑住，榴莲砸水泥地上，王大爷正看见，也不知道怎么就气得蹦高，今天上午我师父刚把那块儿找补平，可不敢再找不痛快……”
郑司钧值班接警锻炼得嘴皮子飞快，招呼着江陌停车的一分半就把所里“流年不顺”的一地鸡毛跟她嘟囔了个遍，提起他师父之后话音就在嘴里兜了个圈：“分局那边调查刑事案件还是老孙打配合，今天就别掐了呗，就当是给我点儿面子。”
“我什么时候主动掐过他？那不都是孙晓昉天天火药桶似的晃悠在我跟前——”
江陌跟在郑司钧屁股后头绕着派出所钻了大半圈，听着所里这点儿焦头烂额的烦闷怨怼无声地笑了片晌，踱进办事大厅的时候被顶灯晃得眯了下眼睛，接上话茬儿才抬起头，迎面正跟一身便服端着茶缸子跑到大厅来接热水泡茶的孙晓昉撞在一块儿。
江陌后半句损人不利己的话还含在嗓子眼儿，略微尴尬地站在原地，跟身前这位明显听了个一字不落的中年炮仗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觑了半天，到头来竟然是孙晓昉这炮仗先软下身段，欲言又止地盯着江陌看了半天，有点儿别扭地点了下脑袋。
“那什么……本来你这算跟被害人有点儿关联，不应该直接找你过来的，但架不住圣迪KtV那个老板可劲儿地嚎，说要找你主持公道。”
孙晓昉跟江陌的关系半生不熟，大概知道她家里情况特殊，不过摸不准江陌这素来小没良心的性格跟同父异母的妹妹关系究竟算好还是不好，耷拉着眼皮在她没太大情绪起伏的脸上瞧量了半天才稍微松了口气，刻意放缓的语调也重新提高：“分局的兄弟电话说还得十分钟左右，正好KtV的监控还没过完……要不你就先来看一眼尤豪。”
“付乐枫的案子现在还是区分局负责，办案流程我不干扰。”
江陌点头，有点儿别扭地看了孙晓昉两眼，抿着嘴跟在他身后往留置室的方向绕，余光瞥了眼调解室里正叽叽喳喳地吵，眉毛稍微挑高：“不过……这案子怎么还能查到尤豪？”
“你真不知道？”
孙晓昉站在留置室门口，回身看向江陌，犹豫了几秒，“付乐枫生前最后收到过一笔款项转账，就是来自圣迪的对公账户。我们刚开始是接到分局的协查安排，正常上门了解情况。”
“谁成想前脚刚进门，后脚扫黄组就盯着尤豪这不老实的上门抽查，好巧不巧地逮着个混进包房里趴活儿的，闹得那叫一个鸡飞狗跳——”
孙晓昉侧耳听见留置室里乱七八糟的哀嚎尖叫，耳熟得眉毛一跳，“腾”地拽开门板，直直冲向一排长椅尽头的热闹：“撒手！听见没有？！啧——怎么还上手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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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急忙慌挪腾出来的审讯室还没完全归置好，敞着门板通风的小单间里弥漫着一股子混着呕吐味道的腥臊。尤豪有点儿嫌弃地窝在门口，仰着脑袋赖叽地对着帮忙消毒上药的郑司钧闹吵，哼哼唧唧地挨了江陌一眼刀才收敛了点儿，规规矩矩地撑着膝盖坐在门口，一肚子冤屈似的撇着嘴角。
“江警官你可得给我做主啊……我对天发誓那个出来卖的我真不认识！扫黄有业绩那也不能可着我一个人薅啊？你看她刚给我好一通的挠！”
“几个月没见，这还能把KtV分店开到老城区里头，你说你一老本实做生意，谁信啊？你自己有多少底子心里没谱？一丁点儿边都没擦着人家能找到你上头？”
江陌揣着胳膊往门口倚靠，掀起眼皮看着孙晓昉抽空递过来的眼神示意，了然地拎捡起尤豪那点儿软肋又在他脑袋上敲了敲：“这套流程你都熟啊，待会儿给家里去个电话，省得又十天半个月找不着人，媳妇儿还得抱着孩子上这儿来闹——”
“不是江警官，我忽悠别人还能忽悠你吗？！那人真跟我没关系，现在查这么严我还指着这事儿赚钱那我不是脑子让驴踢了？我这往老城区开分店那纯粹是——”
“纯粹是什么？”
尤豪梗着脖子叫屈，嘴快了一溜儿才觉出吃瘪，喉咙滚了两下就坨在原地，幽怨地夹了江陌一眼，嗤声撒了口气：“我打听的小道消息，分店那趟街盛城国际要改建，跟新区衔接，来年年初就能下拆迁的通知，营业性质的店面拆迁款补偿金都比较高，算下来能净赚两倍还有余……但前提是我这店得能安安生生正常营业到下通知的日子，有这钱赚我干嘛搞那些有的没的，给自己找不痛快去，赔大了么不是？！”
“还有这好事儿？”江陌诧然地看向郑司钧，视线掠过他一无所知的眼睛，再落在孙晓昉那张也有点儿茫然的脸上去：“你打哪儿听说的？”
“猫有猫道，狗有狗道，耗子也有耗子道。”尤豪嘚瑟地挑了下眉毛：“这叫商业机密。”
“行，尤老板会做生意。”江陌轻哼了一声，“不过既然都有这门道了，怎么就还非得做那些个找漂亮姑娘卖酒的活计？不然能放了个趴活儿的进来？”
尤豪嘿嘿一乐：“那我也算名声在外嘛~违法乱纪的事不能做，但这，能赚的钱肯定是要赚的，而且只卖不陪，我也没强迫……找这么个人我真是一提起来就上火——还不是因为前段时间有个在我这儿兼职的女孩儿不干了，嘴甜会招呼的店员不好找，折腾来折腾去的，谁成想找了这么个玩意儿……”
江陌眨了下眼：“离职的女孩儿，叫付乐枫，是吗？”
“也没那么正式，还离职，全名我记不大清，我听是都叫她小枫——”尤豪扬头，眼睛一转，脸上的表情顿时一紧。
“别吓我啊江警官……该不会……又出什么事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