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日，时间才过九点，阳光就已经分外灼人，路面上行驶的车辆，也好像都被晒得无精打采，提不起激情和速度。
陈夏从依然凉爽的地下车库上来，电梯在一楼停住，打开。斜对面的电动货梯前，几位拄着长条木板的工人师傅正在等待。
几个文员走进客梯，看看戴着墨镜、口罩的陈夏，可能是奇怪这么高的气温，她怎么不怕焐出痱子，然后又礼貌地收回视线。
电梯一路上行，陈夏抵达二十四层，走到公司对面打开的玻璃门前，往里瞄了几眼，然后才回到公司，感受空调带来的凉气。
应和着下属们的问好，陈夏目标明确地走进办公室，把拎着的提包放到桌上，然后给自己泡了杯热茶，再将其降至常温。
她坐进转椅，往旁边看去，莉莉对着宽大的显示器，不知道在浏览什么，非常入神。
陈夏喝了一口茶，转椅就到了莉莉身边，只见她屏幕上是知名游戏网站“云中酒馆”，正在浏览的页面是最近的游戏资讯。
莉莉认真看完这个页面，才旋转座椅，朝向陈夏，“看你的样子，有话要说？”
陈夏点点头，把昨天晚上发生在方菲和田落身上的事情，原原本本讲述一遍。
莉莉耐心等陈夏全部说完，才捧起茶杯，开始琢磨具体细节，“现在的年轻人，即使被打破了三观，也都像你们这样遇事不惊吗？”
陈夏耸耸肩，“当然不是。面对突然现身的超能力者，就像面对一个随时可能被引爆的炸弹，有理智的人都会保持谨慎吧。
“那个时候，不管对方说什么，也不管自己信不信，最好都要表现出相信的样子。避免刺激对方，才是明哲保身的道理。”
莉莉放下茶杯，搓搓胳膊，“现在回想，圣君不肯给出更多信息，就让我过来和你接触，我当时真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陈夏翻了个白眼，“我都没追究你半夜吓人的事呢，你怎么还倒打一耙？算了，你那晚吓我，后来又被我吓，扯平了。”
莉莉笑笑，“有一个问题。以你的能力，无论是直接读心，还是引导绑匪自动暴露，想要当场确认幕后主使，没有困难吧？”
陈夏摇头，“不是所有的事都能拿到台面上说，甚至最好也不要给朋友们怀疑的机会。比如菲菲依赖我，其实掺杂着求生本能。
“控制物体和控制心灵，在普通人的理解中，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件事。如果还想有朋友，后者是提都不能提的禁忌。
“只要有一丝‘我是真想和她亲近，还是被她超能力影响了’的怀疑，朋友之间的感情就会因为这条基础上的裂缝，轰然崩塌。”
莉莉继续询问：“既然怀疑你使用能力，为什么不干脆用能力抵消他们心中的猜忌呢？反正你对朋友们，确实是一片真心。”
陈夏盯住莉莉笑吟吟的脸，多看了几眼，“又想考我。操纵心灵这项能力的最大隐患，不在别人，而在使用者自己。
“就像游戏里的作弊器，用得惯了，人生就失了体验的趣味；更像某些精神药剂，一旦成瘾，就会往作恶的深渊无限下滑。
“我对心灵控制的态度是，能不用，就不用。除非为了社会公益，对个体施加一点小小的暗示，那就是我自己设置的极限了。”
莉莉抬手，轻轻鼓掌，“我有时很好奇：你明明没有多少人生经历，为什么却懂得很多道理，并且愿意克制自己，不滥用优势？”
陈夏有点得意，“和你相比，我活得短、见得少，但我愿意多读书，把别人的经验拿过来，根据客观现实，转化成自己的养分。
“至于克制，我并不这么想。我只是愿意平等地看待他人、尊重他人，不把自己凌驾在他人之上，自然就可以做到善心善意。”
莉莉非常赞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生而知之者’了。你有这样的自觉，如果还肯认同圣君的理念，应该是可以成为‘王冠’的。”
陈夏自豪的表情里有点腼腆，“听你话里的意思，后来再也没有王冠骑士，不是因为对前辈的尊重，或者没有世俗称王的身份？”
莉莉有些遗憾，“猜的没错。那一代都是人杰，又能跟着圣君学习、实践。我们后来人没那个好条件，全靠自悟，上限就低了。
“因为你，圣君回到了现实。我们这一批人里面，不知道有没有能摸到、突破这个上限的，证明我们并不比前辈们差。”
陈夏握拳挥舞一下，“加油，祝成功。”
莉莉笑笑，拉回话题，“不能当着菲菲和田落的面揭开谜底，就这么放过幕后黑手了吗？还是你想了什么绕过的方法？”
陈夏喝了口茶，“看到他们遇险，我很生气，本来想要直接读心，过几天再用持续观察做借口，告诉他们，绑匪受了谁的指使。
“但等气头过了，反复权衡，我放弃了这样的计划。保持警惕、保护他们不受伤害，就够了，不应该过多干扰他们的选择。”
莉莉想了想，“他们能否调查出结果、是否制定报复计划，你都不会干预，也不会亲手把他们推进复仇的螺旋里去？”
陈夏叹了口气，“是的。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你们的用心和辛苦。超能力者的世界，必须被尽可能地隔离在普通人的生活之外。
“超能力这个砝码太重了，重得足以压垮普通人心里那架没有防备的脆弱天平，把他们的自由意志和人生道路搅得一塌糊涂。
“为菲菲、田落着想，也为我们的友谊着想，我只能压抑超能力的存在感，把它混同于普通的人脉资源，而不是超过这个限度。
“也就是说，除非一件事像昨晚的绑架，严重威胁他们的生命安全和人格尊严，普通人际关系能够做到的，我才能去做。”
莉莉比出一个大拇指，“尊重、保护别人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滥用超能力，是对现行社会秩序的破坏，也必将遭到反噬。
“骑士团对超能力者实施管控，也是为了维系对绝大多数人有利的生存环境，而不是为了压制个别人的竞争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