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因茨在冬歇期前后的战绩曲线相当的有意思，就像是一瞬间从熊市切换到了牛市，一路下跌变成一路飘红。
先是联赛两连胜彻底摆脱了降级区，在积分榜上甚至攀升到了第十一名，再是德国杯四分之一决赛中有惊无险地淘汰了慕尼黑1860，顺利晋级下一轮。
此外，虽然冬歇期前的战绩拉胯，但他们在欧联杯小组赛还是艰难地保住了小组第三的位置，位居圣彼得堡泽尼特和博尔顿之后，力压贝西克塔斯和葡超劲旅吉马良斯，进军三十二强，即将在月中迎来d组第一米德尔斯堡的挑战。
三线赛事的齐头并进，让美因茨人颇有种寒冬已过，春天到来的幸福感。
可对于李维来说，球队的成绩向好固然值得欣喜，在这欣喜的背后，他的心底却还留着一根刺。
他不甘心。
从他来到这个世界起，他其实就没有想过只当一个工兵型的防守球员，哪怕原主的身体条件完全是个兽腰的模子，哪怕当初为了能上场他不惜专门负责盯防对方箭头人物。
归根究底，上一世的他是个进攻球员，他喜欢那种皮球在脚下的感觉，他喜欢那种局势尽在掌握的感觉。
这与他对足球的热爱是一体两面，不可分割的。
更何况，他在美因茨事实上已经担任了接近一年的组织核心任务。
他怎么能接受自己的倒退呢？
重生以来，他并不是没有输过，在美因茨这种保级队，失败更是如家常便饭一般平常。可再怎么输，那也只是一场比赛，至多不过是一项赛事的失利，而他本人，其实从未真正输过。
鲁尼、拉拉纳、唐宁、法布雷加斯、贝尔、沃尔科特、理查德森、肖克罗斯、罗西、施魏因施泰格……倒在他脚下的这串名单，甚至可以组成一支实力强绝的队伍。
可这一回，他输得很彻底，甚至想为自己找一个借口都做不到。
他当然也想过反击回去，堂堂正正地从埃芬博格手里夺回核心的位置，但每当他刚要鼓起勇气时，老虎在那两场联赛中的一幕幕表演，就像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不断播放，将他的勇气全部击碎。
他做不到，做不到埃芬博格那样的游刃有余，做不到埃芬博格那样的举重若轻！
那是老虎二十年职业生涯积淀而来的霸气！
而他呢？只有前世十几年的野球时光、这一世不过三年的历练、以及不知道会给出什么奇葩任务的系统罢了。
在那头老虎面前，人哪有抵抗的勇气呢？
想来，当初的基恩、卡恩们，也是这种感觉吧。
※※※※※※
2月11日的德甲联赛第二十轮，埃芬博格再度表现出了极佳的状态，掌控了中场并且贡献一次助攻，帮助球队以2比1主场力克比勒菲尔德，豪取三连胜。
但那也让李维离开的想法愈发强烈了，从更衣室出来，他就找到了安迪。
“帮我留意一下合适的球队吧。”
安迪尚还在为方才的胜利激动，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什么球队？”
“就是下家，”李维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解释道，“安迪，我不想把时间耗在跟斯特凡争夺位置上了。”
“开什么玩笑？”安迪瞪大了眼睛，“你和埃芬博格的矛盾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不，我和他没有私人矛盾，现在的问题是，我比不上他，”李维苦笑着说道，“我不想只是在这里当一个防守工兵。”
看他说得认真，安迪不由正色起来：
“克洛普是什么态度呢？”
听到这个问题，李维的脸上更加苦涩了，他把和埃芬博格的赌约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也就是说，就算克洛普更看好你，现在也不得不用埃芬博格了？”安迪很快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没有错。”
安迪闻言陷入了沉思。
“安迪，之前你不是建议我去意大利么，只是没几支球队愿意付出非欧盟名额。但现在我已经在德甲踢了一个赛季了，总该可以了吧？”
“不，”思考了一会儿后，安迪郑重说道，“李，我不建议你在这个时候离开。”
“为什么？”
“李，你想离开的初衷是为了当核心，但你想过没有，像美因茨这样让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做核心的顶级联赛球队，能有几支？”
“而且，你觉得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离开，到了下一家俱乐部你的处境就一定能改善吗？”
李维皱起了眉头，他原以为自己的经纪人会很支持转会的，没想到却碰了个钉子。这让他更郁闷了。
“李，不要忘了，埃芬博格已经快三十八岁了，他还能踢几年？你才十九，难道还熬不过他吗？”安迪继续劝解道，“再说了，球队前段时间的战绩不好，你很难有太好的选择。就算你真要走，也该趁着现在还是主力好好加把劲，到赛季结束自然就不难找到好的下家了。”
“好吧，”尽管李维很不愿意妥协，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安迪说的是对的，“这事儿以后再说吧。”
和安迪的谈话尽管不欢而散，但也让李维的冲动多少冷却下来了，当队友们一一散去，他独自一个人留在了布鲁赫路球场的更衣室里。
克洛普留下的战术板上，横七竖八的线条显得相当凌乱，李维就一直盯着那些线条，眼神中充满迷茫。
从理性的角度考虑，他承认，现阶段让埃芬博格担当进攻核心，自己偏重防守的做法，是最能发挥两个人能力，也是对球队最有利的策略。
可是对于他个人来说，这个坎又岂是那么容易过的？
忽然间，他想起了两年前，在圣乔治墓园的深处，那块看起来并不起眼，却让诸多利兹传奇念念不忘的墓碑。
他还记得那上面的一行字：
“Side before self，every time.”（永远以集体为重）
一度他也曾以此自许，但今天，他才知道，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何等的艰难！
真不知道，那个能把这句话变成镌刻于墓碑之上的人生写照的家伙，究竟该有何等样的风采？
罢了罢了，今天便效仿布莱姆纳一回吧，这劳什子核心，就让与那头老虎罢！
李维站起身，走出更衣室，“砰”的关门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
※※※※※※
人实在是种很奇怪的动物，他们明明不想做一件事，却可以用理智强迫自己去做。
就像李维做出的选择。
可那些被理智压制住的情绪，并不是消失了，它们不过是藏匿起来了，如果不能找到一个真正消除它们的办法，也许后果会更加严重。
2月15日，欧洲联盟杯十六分之一决赛首回合，美因茨在主场1比1战平米德尔斯堡。
2月19日，德甲联赛第二十一轮，美因茨在客场2比1力克强大的斯图加特青年军。
两场硬仗未尝一败，埃芬博格主攻，李维主守的战术，立竿见影地发挥出了威力，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才是美因茨正确的道路。
但于李维而言，这却让他心里那些被压制的情绪，愈发翻滚不休，连续几天都显得烦躁不安。
在对斯图加特的比赛之后，他甚至都没有参与在中华园的庆祝晚餐，早早就回了公寓。
公寓里，艾玛早已经放学回到家。放在平时，李维少不得要吐槽一下国外高中的宽松时间，不过今天他实在没那个心情。
“艾玛，晚上我们出去吃吧，懒得做饭了。”
“啊？我菜都洗好了！”艾玛不满意地撅撅嘴。
“没关系，明天再做呗。”
“不行，你要尊重我的劳动成果！”小丫头示威似的挥挥小拳头，“大不了我来做好了，你在旁边帮我看着。”
“呃，好吧。”胳膊拗不过大腿，李维也只能无奈答应。
自从克里斯来过一趟之后，艾玛一夜之间像是长大了。她开始分担力所能及的家务，比如买菜洗菜，给李维打下手什么的。
当然了，除了早饭，烹调都还是属于李维的，毕竟艾玛当初做的第一顿饭实在太让人印象深刻了些……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艾玛有了做炸蛋的经验，又长期跟李维在一块儿耳濡目染，做起饭来总算也像模像样了，至少不再是当初不是炒糊就是炒不熟的水平了。
看着系上围裙、忙前忙后的艾玛，李维心中颇有些感慨：
这还是那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小姑娘吗？环境对人的改变，真是大啊！
想到这里，李维不由得心中一动：
他自己，何尝不是被环境改变了很大啊！
曾经是何等豪情万丈，可如今也想做逃兵了……
摇了摇头，他走到艾玛身边，帮她准备起了配料，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把这些颓废的念头撇开。
“艾玛……”
“嗯？”
“下周二我要去一趟英国，是客场的比赛，”李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小丫头聊起来，“估计要去三天，你一个人在家要小心。”
“哦知道了。”艾玛对此却没什么反应。
这让李维多少有些意外，同时也有些挫败——他记得之前欧联杯去客场打比赛，某人可都是嚷着要一起去的。
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呢？难道是因为不想回英国？
李维不知道，但这一丝挫败感带来的不甘，就像猫爪子似的，挠得他心里痒痒的。
※※※※※※
非熟练工艾玛用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才把晚饭准备好。
李维此时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也顾不得卖相如何，立刻开动了起来。
“唔，比预想的好很多啊……”李维夹了一块炸土豆放入嘴中，虽然看起来外皮有些焦了，但还没有产生糊味，倒是保留住了酥脆，内里则绵软如沙，让他也不由得称赞了一句。
“哦，没你做的好。”艾玛却没有往常受表扬时的兴奋，哪怕话里带着褒义，语气却是不冷不热的。
这还是那个粘人的小丫头吗？
李维很不习惯，心里愈发痒了。
人有时候就是这贱性，粘人你嫌烦，不搭理你了，你又不爽了。所以说，高冷的美女虽然不是舔狗存在的必要条件，但一定是舔狗存在的充分条件。
李维也概莫能外，此时就很不甘心地试图继续和小丫头搭话。假如吉鲁见到的话，说不得也要将他引为同道了！
“艾玛，最近没有剧组找你吗？你好像很久没拍电影了。”
“马上就有了，大概下周吧。”
“嗯？那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呢？”
“跟你说有用吗？你下周不是去英国吗？”小丫头话里带着怨气。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李维自以为找到了艾玛冷淡的原因。
而这种时候，当然不能傻傻的给自己辩解了，最正确的选择是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
“我只去两三天而已嘛，你呢？这次你演什么，要在剧组待几天？”
“就是客串一个小角色，”艾玛果然没有纠结前面英国的话题了，“也是两三天就回来了。”
“客串有什么意思，要演就要演主角啊！”
“哪里有那么容易的，”小丫头扁扁嘴，“拿到什么角色就是什么啊。”
“嗯？”李维闻言，却突然想到了自己和埃芬博格的龃龉，“可你之前已经在电影里演主角了，现在却演个小角色，你能接受这种落差吗？”
“有当然是有啦，但是这种事情，温伯格先生会帮我把关的。他能同意，就说明拍这部电影对我是很有帮助的。”
说到演戏上，艾玛来了兴致，侃侃而谈。
“再说啦，演小角色又怎么样？就不能出彩吗？你看小佩演的角色也是配角，可是她现在已经是苏格兰最出名的女演员了！”
“温伯格先生常说，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我觉的很有道理，只要我不断地把演技磨炼好，演什么角色最后都一定能成功的！”
话说到这里，艾玛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闭了嘴，恢复了先前那副清冷的模样。
不过李维已经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了，因为刚刚艾玛的话语，已经让他心神大震！
“小角色又怎么样？就不能出彩吗？”
“她已经是苏格兰最出名的女演员了！”
“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
掷地有声的话语，让李维分外汗颜。
他突然意识到，Side before self（以集体为重），其实还可以有另一种解释：
如果你的实力不够，那么当个人利益与集体冲突的时候，就该用个人的让步换取集体的强大；但那不意味着你停止前进了，正相反，你应该全力以赴地提升自己。
直到有一天，当你发挥个人的全部实力才是对集体最有利的时候，你哪里还需要做出牺牲呢？
就像艾玛说的，“只要我不断地把演技磨炼好，最后一定能成功的！”
就连小丫头都明白的道理，自己怎么就猪油蒙了心？
丢人啊，连一个小丫头都不如！
李维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他急急忙忙地把碗里的饭菜一通扒拉进了肚子，然后站起身，逃离了现场！
“我去洗碗了！”
看着狼狈的李维，身后的艾玛挥了挥小拳头，像在对空气示威：
“哼！臭李维，叫你平时不搭理我，也该让你尝尝这种滋味了！”
说着，她又露出了一丝顽皮的笑容，与方才的冷淡判若两人：
“不就是米德尔斯堡么，我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