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川极力克制着强烈的破坏欲，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这时候要是有个人说说话就好了。
随便什么人，随便说什么都好，那样就可以分散一下注意力，让主人格保持清醒。
纪川抬眼四顾，但此刻偌大的空间却只有他一人。
梵娜怎么去了这么久？
格林博士为何迟迟没有过来？
赶紧的吧，再不来寡人又要魔化了！
孤独的感觉快速滋生，消极情绪蔓延，却是给那入侵的意志提供了养分，让其越发活跃，随时可能喧宾夺主。
纪川用头撞墙，身体的刺激让主人格找到了更多的存在感。
效果似乎不错。
于是他开始反复用头撞墙，慢慢的竟然有些上瘾。
在绵密的“咚咚”声中，他的额头破裂，殷红的血液逐渐染红了整张脸。
恍惚中，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如幻灯片般在脑海中闪过，由近及远，然后很快跨越了二十八个年头，仍在继续向前。
巨大的实验室，冰冷的实验台，无数忙碌往来的巨大身影，一张张或惊喜、或好奇、或疑惑、或苦恼的巨大脸庞……
空气中层叠的磁场和电波，各种符号、文字、图像……
巨大的玻璃柜、假山、沙滩、水塘……
实验室建筑结构、管道分布、线路分布、中控系统、能源系统、巨大的通风扇叶……
瑰丽的水蓝色星球，层叠的近地轨道卫星，密集的城市建筑，川流不息的人群，水力系统，电力系统，交通系统，社交网络……
学校，医院，工厂，农场，车间，办公楼，住宅楼，商场，集市，公交站台，汽车站，火车站，机场，码头……
庞大的信息流填鸭式的在纪川脑海中爆炸开来，有的如上帝视角俯瞰众生，有的像是通过复杂的数字信息拼凑组合后模拟成像。
纪川的七窍开始流血，大脑承担不了这样的负荷，像是被灌入了岩浆般滚烫得窒息。
他很想立刻昏死过去，但他此刻的意识却异常清醒。
他双手抱头，大把大把的头发被扯下来，他却毫无所觉。
屋内响起了嘶吼声，渐渐的转为哀嚎，最后只剩下低沉的呻吟。
“纪川，纪川，你怎么样？”
格林博士终于到来，大声呼喊纪川的名字，然而后者只是无意识的浑身抽搐。
虽然眼睛还睁着，但是对外界的刺激没有任何反应。
格林博士向梵娜询问：“他怎么会这样？他醒了多久？”
梵娜小心翼翼道：“有……大半个小时了吧？”
“大半个小时了？”格林博士气急，大声呵斥：“你怎么回事！纪川醒了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通知我？”
梵娜小声回应：“我……我刚才内急，就先去了趟厕所……”
格林博士吼道：“你不能先通知我一声吗？上个厕所怎么要大半个小时？”
梵娜心虚道：“我……我顺便……顺便洗了个澡……我也没想到他会忽然这样……”
格林博士一阵无语。
这死丫头！
之前就是因为她，洗澡不关门，被纪川看到，导致纪川血气上涌，引发病毒恶化。
现在又是因为她，在纪川醒来时没有第一时间汇报，还上厕所，还洗澡……
这丫头的心是有多大？
之前自己还信誓旦旦的跟纪川说，梵娜是专业的。
就这表现，专业个屁！
纪川醒来的这大半个小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屋里的监控已经被拆了，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你以后还是回外围去吧，这里的工作不适合你。”
格林博士声音恢复了平静。
梵娜哀求道：“格林博士，请不要赶我走，我知道错了！”
“格林爷爷，我保证，以后上班时间一定不上厕所，憋死了我也不上！”
“我一定第一时间汇报情况！”
“我洗澡一定会关门！”
格林博士却不再理她，迅速联系了几个医务人员和研究人员过来，把纪川搬回病床。
事实上，格林博士的呼喊声对纪川起到了很大帮助。
只是纪川的意识还沉浸在“主导权争夺战”的特殊状态中，无暇做出回应。
当医护人员把纪川搬回病床时，他的身体已经停止了抽搐，面上表情也恢复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惬意。
神秘的入侵意志已经被驱离，纪川的意识空间又恢复了蓝天白云、风和日丽的场景。
熟悉的掌控感再次回归。
他很快迷上了这种感觉，思维感知循着特殊的频率向外延伸。
干净的实验室，忙碌的研究员，恢宏的实验大楼，苍茫的南极大陆，瑰丽的水蓝色星球，穿梭的轨道卫星……
一座座人口稠密的庞大城市，就像是一个个复杂而精密的数字化系统，遵循着既定的规则有序运转。
水电供应、交通运输、仓储物流、市场贸易等等……
每一项看似简单的内容，其背后都有一个或多个庞大的系统在支撑。
这些系统彼此纠缠交错、盘根错节，却又泾渭分明、井然有序，共同组成了庞大的城市体系，辐射到人类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这还只是物质层面的内容，如果加上人类意识层面的活动……
自我认知、环境认知、文化传承、思想传递、信仰、价值、心理学、意识形态等等，千丝万缕的脉络共同组成了庞大的人类社会。
这样的一个世界，恐怕只有真神才能创造。
纪川不禁生出联想，如果自己完全洞悉其中的变化，也许自己也能在意识空间里，创造出一个类似的世界。
他的自我意识迅速膨胀，逐渐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不知不觉中，他的心神开始恍惚，仿佛超脱尘世之外，与真神并列。
人类这种东西，究竟是真实存在的物质个体，还是宏大的宇宙信息洪流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电信号？
人类的整个生命周期，乃至于整个人类文明的生命周期，在浩瀚宇宙的历史长河中，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朵浪花。
人类的存在有何意义？
纪川莫名想起了曾在科幻小说里看到的一句话。
“在对‘存在’思考到终极时，他们认为‘不存在’是最合理的，并选择了它。”
这句话，似乎说得很对。
pS：致敬刘慈欣前辈的《时间移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