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小宝贝迫不及待的要和爸爸妈妈见面，天晴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疼得喊不出话来，身上被汗水浸湿，她极力想抓住一些东西，却只能抓到季沉西粗粝的手掌。
天晴是个很怕疼的人，从小磕破了皮都要哭上好半天。剧烈的疼痛让她的面目几乎扭曲，意识也渐渐不清晰起来，死死抓住季沉西的手，终于忍不住哭喊出声，“季沉西，我疼……”
疼痛使她暂时忘记了仇恨，忘记了屈辱，也忘记了对季沉西的厌恶。
从小到大，是季沉西总跟在她的身后，她每次淘气受伤，都是季沉西帮她处理的。
“疼……季沉西……”
她能感觉到季沉西和她扣在一起的力道在不断的加重，他的身体在密密麻麻的颤抖，眼睛里有湿润闪现，“乖，很快就不疼了……我们不生了，再也不生了……”
“混蛋……季混蛋……”她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两只手胡乱的抓着，“疼，好疼……”
她从来没受过这种疼，头发被汗水浸湿粘在脸上，疼得她五脏六腑都在颤动，她抓住季沉西的手臂，放在口中紧紧咬着。
她有多疼，便用了多大的力道，凭什么他爽一爽就好了，所有的痛苦都由她一个人承担。
口腔中蔓延着淡淡的血腥味，她像是要把他的那块肉扯下来一般，一旁的医生护士劝她松开，那鲜血淋漓的伤口实在是触目惊心。
她没松开，反而越咬越紧。季沉西像是没感觉到疼痛一般，一只手臂任由她咬着，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很快就不疼了，乖……很快就不疼了……”
她疼的厉害，眼泪从眼眶中滑落落入发间，“你骗人……”
她疼的扭曲的眉目间是少有的脆弱，说话间松开了他的手臂，两只手紧紧抱着他的手臂，“季沉西，你骗人，你一直都在骗我……”
季沉西心口颤了颤，眼角有些湿。
“季先生，太太要进产房了，您……”
“我陪她一起进去。”
“可……”
“我不在，我怕她会怕。”
季沉西很坚持，医生看了看他，转头吩咐护士准备。
天晴几乎疼的没了力气，季沉西忽然直起头，“能不能无痛分娩？”
医生一愣，还没开始答话，便听到天晴的声音响了起来，她紧咬着唇，话是生生从喉骨间挤出来的，“不，我就要这样，我要永远记得，这是你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
季沉西心脏一颤，像是被什么狠狠扯了一下。
他看着她，指尖密密麻麻的颤抖起来。
……
大概是她欠他们父子的，小家伙不肯出来，害妈妈吃了不少苦头，最后几乎晕厥过去。
季沉西在一旁陪着，全身被冷汗浸湿，看着她痛苦的样子无比后悔。
他为什么一定要留下这个孩子？早知道会让她这么痛苦，当初还不如不要，“天晴，很快就没事了……你抓着我，我在这里……”
她是他藏在心里的珍宝，她疼，他更疼。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对这个孩子不那么期待。
天晴已经没了力气，全身被汗水浸湿，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眼睛轻轻阖着，若不是她卷翘的睫毛还在颤动，几乎会让人以为她已经晕了过去。
医生头上也急得冒出了细细的薄汗，“季太太，用力……再这么下去您和孩子都会有危险……”
天晴缓缓的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她微微侧转了头，看向季沉西，“季沉西……”
她语调很轻，但每个字咬的很重，“我如果死了，你就把我葬在我爸妈的旁边，保证晴风以后都好好的……”
“不准这么说。”季沉西听着她那些话，只觉得刺耳难受，他宁愿躺在这里的人是他。
天晴停顿了片刻，稍缓了口气，又继续说道，“如果这孩子能活下来，我不准你把他交给施雯照顾，也不准施雯以后进洛公馆……”
“天晴……”他抓紧了她的手，“不准这么说，我要你们娘俩都好好的，如果你不在了，我要孩子干什……”
“啊……”剧烈的疼痛让她根本无暇顾及季沉西到底说了什么，她觉得眼前一黑，耳边响起孩子响亮的哭声。她还没来得及仔细听，便彻底晕了过去。
……
太阳光慢慢笼罩大地，她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令人迷惘的白色。下意识摸了摸肚子，才发现肚子已经平了。
耳边传来男人轻缓的声音，她微微侧过头去，季沉西侧身而立站在窗前，怀里抱着小小的一团，阳光从他身上穿过，给他身上渡了一层淡淡的金光，朦朦胧胧有些看不真切。
他转过身，见她醒过来一愣，抱着孩子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天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天晴看着他，目光由茫然渐渐凉淡起来。
他轻轻把孩子放在她的旁边，眼角眉梢爬满了笑意，“你看看我们儿子，嘴巴和鼻子很像你，凌晨零点一分出生的，正好生在了年初一。”
这孩子太会找时间，是否意味着他们之间能重新开始？
天晴没动，凉淡的眸看着他，片刻，她冷笑了一声，转过脸去。
季沉西呼吸陡然一滞，瞳孔缩了缩。
“把他拿开，我不想看到他。”
她的语气冷若冰霜，让季沉西的心口也跟着缩了缩。
“我的任务完成了，你是不是可以让我见见晴风？”
季沉西陡然间愣住了。
一旁的孩子醒了过来，哇哇大哭，季沉西陡然回神，两条手臂小心翼翼把孩子抱起来放在怀里轻哄。
孩子不住的哭，一时间让他手足无措。他看向天晴，天晴面无表情，似是没听到一般。
陈姐推门进来，急急忙忙将孩子接了过去，“天晴，孩子大概是饿了，你让孩子吃两口。”
她抱着孩子朝天晴走过去，拉开被子想将孩子放在天晴的怀里，却被天晴冷冷避开了，“把他抱走，他的哭声很烦。”
陈姐也是一愣，“天晴……”
“我说了，抱走！”
季沉西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陈姐，“陈姐，你先把孩子抱出去。”
陈姐叹息了一声，无奈的摇摇头，抱着孩子出去，这个小可怜。
孩子的哭声渐行渐远，季沉西回过头来，在床边坐下来，大掌抓住她的手，“天晴，他是我儿子，也是你儿子，他才刚出生什么都不知道，你别把对我的气和怒转移到他身上。”
天晴冷嗤了一声，抬起头看他，“季沉西，如果不是我弟弟在你手里，我根本就不可能生下他，别指望我给他更多，除非你想逼死我。”
她陡然提到“死”字，季沉西身体蓦然僵了僵。
两人对峙了片刻，季沉西垂下眸，松开了她的手，“今天早上接到的消息，晴风已经醒了过来，但还需要在医院观察不宜长途跋涉，天晴，你在医院休息两天，回家后再和他视频。”
天晴淡凉的脸色有些许的缓和，她抬头看了看天空，真的放晴了。
晴风醒了，那她所做的一切都值得，“季沉西，如果我弟弟以后再出什么事，我拼了命也会拉着你和你儿子下地狱。”
季沉西十指不断的往掌心里收，菲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线，弧度浅薄，藏着不甘和无奈。
……
天晴在医院待了两天。
洛公馆死气沉沉的，有了孩子的哭声后，才逐渐有了些人气。她不肯看孩子，也不肯抱，更不肯给他喂奶。
孩子的房间在她隔壁，她有时隐隐约约能听到孩子的哭声，却始终不肯去看一眼。
晴风醒了，人也有了意识，但身体依旧虚弱。
天晴和他视频，姐弟俩说了会儿话，他突然严肃起来，“姐，你是不是已经生了孩子了？”
天晴微微一愣，沉默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晴风拧了拧眉，片刻，他咧开了唇，“小外甥呢？怎么不抱来让我看看？爸爸如果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天晴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眼圈有些发红，轻轻摇了摇头，“他睡了，有机会再见。”
事实上，她的儿子长什么样子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房门被推开，她抬头看了一眼，季沉西站在门口，眸里是她看不懂的深沉。
她又垂下眸，全当没看到，“晴风，你以后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遇事别冲动，量力而为，我们洛家的男子汉，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了。”
“姐，你越来越啰嗦了。”晴风有气无力，但还是和她开着玩笑，“我知道你以后要专心照顾小外甥没空管我了，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天晴被他逗笑，“贫嘴，晴风，姐永远都不可能不管你，就算有一天姐姐不在了，也会把你安排的妥妥帖帖的。”
她和晴风闲聊了两句便挂断了，将ipad放到一边，她侧身躺了下来，背后的床垫塌陷了下去，紧接着，他的大掌便覆在了她的腰上，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我和晴风的主治医生谈过了，他的身体再养一段时间便可以工作，云城分公司那边缺人，先把他留在那边，以后再调回黎城来。”
天晴眸动了动，又闭上了眼睛。
晴风手里有股份，还有不少老员工的支持，季沉西动不了他，将他搁置，在外是最好的办法。
她想了想，倒也不担心晴风会再出什么事。但也绝不能让自己成了晴风的后顾之忧。
……
新年逐渐过去，紧接而来的便是小年，有不少朋友送来了礼物，恭贺洛氏集团新任的总裁季沉西喜得贵子。
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提到孩子的母亲。
数月前，洛家长女洛天晴不慎从天台跌落，至今情况不明，而洛氏集团被季沉西彻底掌控，如今离洛天晴跌落天台的消息不满九个月，季沉西便有了儿子，其中的原因，多多少少有人猜到了一些，却没有人说出口。
洛家的时代已经过去，洛家兄妹在洛远山死后便没有露过面，洛氏的天，早已经变了。
深夜，天晴从楼上下来，客厅的茶几上摆着礼品盒子，看起来孤零零的。她走了过去，找到莫云帆送的礼物拿了上去。
……
她坐在窗前数日子，从她生完孩子到现在，已经三十多天的时间了。
初春的天气还是有些冷，黎城又飘起了小雪。
隔壁又响起了孩子的哭声，她微微拧了拧眉，从床上起身。
在隔壁房间的门前站了许久她才推开门进去，陈姐正在哄孩子，看到她进来微微一愣，神色有些戒备，“天晴？”
许久没开过口，她嗓音有些沙哑，“我来看看他……”
陈姐惊讶之间，她已经走至面前，看着那一团白白嫩嫩的软肉发呆，第一次见到儿子，莫名的情绪从胸腔中蔓延而出，眸里不自知的透出些许的柔和。
孩子五官长开了一些，看到她停止了哭声，小手动了动，张开嘴啊啊的笑了，露出粉红色的牙床，格外的招人喜欢。
眼睛像她，嘴巴也像，但鼻子一点也不像，季沉西又骗她。
孩子的眼睛骨碌碌的看着她，似是感觉到她没抱自己的意思，再度哇的哭起来。
陈姐急忙把孩子往她怀里递，“孩子应该是饿了，天晴，你先抱一下，我去冲奶粉。”
天晴陡然往后退了一步，无措的神色中写着拒绝。她怕这一抱，就再也舍不下了。
陈姐只以为她不知道该怎么抱孩子，便将孩子放到了婴儿床上，转头对她说，“天晴，你看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她点点头，在婴儿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陈姐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眼角付出丝丝的笑意，哪有妈妈不爱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呢，她只是需要时间。
孩子在婴儿床上不停的踢腿，她看着，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他白白嫩嫩的小脸。
指尖传来属于孩子的温度，她心脏缩了缩，窒息一样的难受。
她看着孩子天真的笑，唇角也忍不住勾了起来。
陈姐冲了奶粉回来，把孩子抱在怀里喂奶，“这孩子是真的乖，吃饱了就睡，饿了就会哭，你和晴风小时候都没这么乖。”
她心里难受，忍不住红了眼角。
“你还年轻，以后会慢慢习惯妈妈的角色，天晴，不管你和季先生之间出了什么事，孩子始终是无辜的。你看，他还很小，但他知道你是他的妈妈，即便从未见过你，他也会主动亲近你，这叫血浓于水。”陈姐语重心长。
天晴的视线始终在孩子的脸上，他一边喝着奶，还一边看着眨眼睛。猝不及防击中了她心里的柔软，“他叫什么名字？”
“还没起。”陈姐回道，“季先生说，等你起。”
她有些愣怔，“那我想想。”片刻，她又继续道，“有你照顾他，我很安心……”
季沉西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静静的看着这一幕不敢出声打扰。
面前的情景如同一幅画，他怕他一出声，便破坏了画的美好。
她终究是个女人，终究会心软。
……
孩子睡了，天晴在婴儿房待了一会儿，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季沉西已经洗完了澡，靠在床头上看资料。见她回来，他将资料合上放在了一旁，“天晴……”
她走过去，掀开被子坐到他的旁边，顺势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微微一愣，身体有些僵硬，一只手臂抬起来揽住她的肩头。
“施雯最近在哪？”
季沉西呼吸一顿，“美国，天晴，她……”
“她的眼睛好了吗？”她没等他说完，又问道。
“上次手术失败了，这几年一直在治疗，不过已经没希望了。”他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天晴，我向你保证，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我不会再瞒着你去见她，也不会随便见她。”
天晴愣了愣，在他怀里没动。
那天在天台，施雯的眼睛明明是能看到的。她唇角凉凉扯了个弧度，片刻，她又道，“我想出去转转给……给小肉团买点东西，可以吗？”
季沉西思索了片刻，“带上保镖。”
“嗯。”她应了一声，在床上躺了下来。
……
她一夜未睡，得到季沉西的允许，她带着两个保镖出了门。
在商场里转了一圈，她买了不少东西，甚至还专门给季沉西买了两件衬衫。从商场里出来，她进了旁边的一家时装店，随手挑了两件朝着试衣间走去。
保镖拦住她，“太太……”
“我试衣服，你们也要跟着吗？”
保镖抿了抿唇，让开了。
试衣间后面暗藏玄机，这样的婚姻她忍受不了，也反抗不了。她不要活在季沉西和施雯的阴影之下，她要离开季沉西，离他远远的，总有一天，她要为爸爸报仇，把原本属于她的东西拿回来。
坐上莫云帆为她准备好的车子时，她突然间有些犹豫，脑子中闪出小肉团看着她笑的画面。
她咬了咬唇，提醒自己那是季沉西逼着她生下的孽种，不是她的孩子……
……
天晴抱着萧笙泣不成声，说到最后，她已经无法完整的表述当年的种种。
她对他的怨，对他的恨全都隐没在她的哭声里，“他是个混蛋，他毁了我的家，毁了我的人生，他让我每天都在对他的恨和对念一的愧疚中深受折磨，笙笙，我不爱他，我恨他……”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