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风水自当轮流转
长房，鎏云轩。
穿了件石青色底织鹤仙团花纹褙子的袁老太太，坐在耳房喝茶。
四周静悄悄的，只听得间帘外风拂过花丛的细密声。
岁阑提着铜壶进来时，正看到袁老太太眯着眼，慢慢捻动佛珠的享受样子，不由一笑，“今个儿天气不错，带着老太太心情也好了许多。”
袁老太太颔首，嘴角微微勾起，“前些时日老落雨，总觉得浑身寒津津的，好不容易出了太阳，身子晒得暖和了，可不得高兴。”
说话间，陈妈妈急忙忙跑了进来，脸上带着焦色，“老太太，不好了，大太太要打大爷。”
拨珠的手一顿，袁老太太皱着眉头，问：“好端端的，作甚要打大爷？”
陈妈妈便把方才园中发生的事一一告实。
袁老太太暗暗吃惊，“四房的琼姐儿？”
她握着茶盏，想起顾瑾琼巴掌大的小脸上那双布满惊惶的眼，蓦地一叹，“倒是看不出来，四房的琼姐儿竟有这等学识，莫先生问的是什么题？”
“说是《四书文》里头的。”
陈妈妈答道，忽而一哂，“至于内容是何，老奴没读过书，不甚记得了。”
岁阑却是咬着牙，问：“老太太，便这么放着大太太打大爷吗？大爷也是到了成家的年纪，这般打了，未免掉面子。”
袁老太太沉了目，握着佛珠继续捻动，“面子虽是重要，但没有好的学识作支撑，也不过是活要面子死受罪，这次媛橖做得对，就该让他受点教训。”
岁阑翕了翕唇，到底没说话。
袁老太太却问起陈妈妈过两日顾家寿宴的事，“你可准备好了寿礼？”
陈妈妈应了声，“准备好了，按照老太太的吩咐，一尊佛，养生的药材，还有一箱澄心纸。”
澄心纸是个好东西，细薄轻透，敲冰玉屑，一张堪比千金。
岁阑在旁边艳羡有声，“也就是出了两个进士，瞧瞧二房风光无两的样子。”
回应她的是袁老太太扫过来的厉眼，“跟着我这么多年了，还学不会看破不说破吗？”
岁阑讪讪应是。
袁老太太沉了口气，望了一眼岁阑莹白如玉的侧脸，语气微微柔和，“你方才说得也对，大爷到底长大了，这么训的话，只怕有碍颜面，陈妈妈，你且过去说一说，让她只罚抄书便是了。”
想了想，袁老太太又道：“去库房拿点木樨香，送到四房给那琼姐儿，她胆子小，今日又遭了媛橖这么一骂，只怕少不了睡得不安稳。”
袁老太太一语成谶，顾瑾琼当夜便作了个梦。
她梦见前世郭氏，指着她的鼻子怒骂，“看看你这细腰丰胸的模样，就知道是个水性杨花的主儿，你当初勾引嘉志，害得他足足跪了祠堂三日！”
一会儿她又梦见父亲看着她沉沉叹息，还有姐姐红着眼眶，却背对她擦眼抹泪。
她觉得委屈！
明明错的不是她。
为什么受罪的是她。
日日夜夜被人戳着脊梁骨的是她。
受着膏火煎熬的还是她！
顾瑾琼拼命摇着头，大声尖叫，“不，不是我，是大爷！是他！为什么要说我……”
她的声音惊来了顾瑾年，“瑾琼？你醒醒？”
顾瑾琼被摇醒，对上顾瑾年担忧的眼神，眼泪簌簌落下。
“姐姐.……”
她的声音嘶哑，听得顾瑾年心头一沉，“做噩梦了？”
顾瑾年擎起锦帕，往她额上细细抹，“这些时日你夜里总是梦魇，怕不是上次去庙里扰了神明？如若不然，今日就莫要上学堂了，再带你去庙里拜一拜？”
顾瑾琼想拒绝。
顾瑾年却替她掖了掖被子，自顾自地说：“那大房不是送来了那木樨香？听说里面掺了安神的，且用来试一试，然后赶着这几天得空，我带你再去崇林寺，拜一拜，菩萨佛祖都是慈悲的主儿，应当不会和琼姐儿计较的。”
顾瑾琼看着顾瑾年脸上殷切的期盼。
婉言谢绝的话语堵在吼间，像是滚烫的粥，咽下去，灼得她满心满肺的热。
顾瑾琼垂下眸，默默想。
还是算了吧。
前世让姐姐难过了那么久。
这一世何妨不让她开心点？
顾瑾琼想着，刚刚翕口。
一旁端水进来的秋环却突然说道：“只怕四姑娘并非是冲撞了神明，只是这么些时日见逵少爷见多了，这才扰了噩梦。”
顾瑾年神色一变，“你可莫要乱说！当心隔墙有耳，叫旁人听了去，回头说的是琼姐儿管教下人无方。”
秋环闻言悻悻住嘴，她便是清楚自己不过是个丫鬟，否则哪里顾得上旁人，早就去李氏母子面前质骂了。
顾瑾琼览尽秋环腹中的忧虑，嘴角轻轻一扯。
“姐姐，秋环说得倒也没错，我近来确是常常碰见逵表哥。”
感受到顾瑾年投来的视线，顾瑾琼紧了紧手上的被褥，哂笑一声。
“其实没有什么事，只是近日在出去玩听到表哥和沛云说话，说我没有母亲，父亲是男子难免照顾不周，想让沛云提醒提醒我，让我请继母到家里坐坐，说一些体己话。”
顾瑾年脸色一沉，忙问：“这是真的？”
顾瑾琼点了点头，模样天真又懵懂，“怎么了？”
顾瑾年脸色铁青，也对，那日在崇林寺都能当着她们的面说那些话，私下里自然指不定龌龊到哪里去！
顾瑾年沉了口气，面色铁青，却是不发一语，只望想秋环，“沛云呢？将她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