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莫管他人屋上霜
“琼姐儿心善，又重感情，记挂着与李氏的那丁点情分，才如此尊敬相待罢了。”
顾瑾琼一怔，顺着声看过去，穿着五福捧寿嵌团花纹湖绿褙子的潘老太太领着顾瑾年款款走来，深蓝色镶玛瑙的额帕衬得潘老太太一双眼奕奕有神。
顾瑾琼心头‘咯噔’一下，连忙从床上爬起欲作福，“外祖母，姐姐。”
潘老太太快步上前将她扶住，“我就是念着你的病情，怕你折腾才这样突然过来看你的，就别多礼了。”
顾瑾琼心里像猫抓般，她齉着鼻弱弱回：“是瑾琼不好，让外祖母如此费心劳力。”
潘老太太皱着眉，将脸板得硬邦邦的，“这叫什么话，我是你外祖母，我不费心谁费心？”
冷落在旁的郭氏听罢，朝着潘老太太纳福一笑，“老太太待琼姐儿真如亲外孙女儿般，好得很。”
潘老太太冷凝了笑容，轻轻瞥了一眼随郭氏将要行礼的陆琮，摆了摆手，“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多礼，显得生分。”
顾瑾琼听着暗道厉害，到底是四房之主的潘老太太，轻悠悠的一句话不仅给了长房甜头，还反驳了郭氏间隙自己与外祖母的话。
果然，郭氏脸色一僵。
陆琮却显得格外欣喜，乖乖应了声是，“原是我不请自来，扰了四妹妹清净，老太太不记怪便好！”
郭氏瞪向他，“知道就好！总叫你多放些心思在学业上，你口头应着，私下里却总不尽心，连所谓‘大智之人，不耽于形’都不懂得，只晓得学《杜诗镜铨》里‘竞将明媚色，偷眼艳阳天’的巫风作派！”
一番话夹枪带棒，好似在说陆琮，其实不过是道顾瑾琼以色诱人罢了。
顾瑾琼有些气不过，正想回，那潘老太太却是舒展了神情浅笑，“琮哥儿学业向来是族学里拔尖儿的，且有当今圣上亲赐的首辅莫老爷作教，岂是能差的？”
不待郭氏言语，潘老太太又点了点头，“不过，你教训的也是，琮哥儿到底是陆家最看重的长子，又常年读着圣人教诲，连最基本的《礼记·效特性》都不曾熟稔，传出去，只怕叫人家觉得琮哥儿徒有虚名罢了。”
一席话，潘老太太说得又轻又慢，却十分尖酸刻薄。
郭氏听着，只觉得耳朵刺痛，但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毕竟刚刚这么训斥陆琮的不正是自己？
顾瑾琼看着郭氏这样，忍不住抿起嘴唇，原来郭氏并不是一贯的高傲，她也有吃瘪的时候。
那厢陆琮却羞愧地低下脑袋，朝着潘老太太她们作揖，“是我欠考虑了，便不多打扰了……”
他顿了顿，飞速地看了一眼顾瑾琼，“还望四妹妹能早日康复。”
顾瑾琼一怔，只觉得方才那眼覆在身上，像是染了什么令人厌唾的事物，让她左立难安。
顾瑾年与她自小长大，何尝不知她这番状态之下的心思，待陆琮郭氏离去，方宠溺地拍了拍她。
“倒是该叫郭大太太多留在这儿一会儿，教你多学学‘正襟危坐’。”
潘老太太却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陆琮方才所站的珠帘，摸了摸顾瑾琼的头，“你平素在族学上学同琮哥儿很是要好？”
顾瑾琼懂得潘老太太眼神里的光代表着什么，她连忙摇了摇头，“外祖母您也是知道的，族学里向来是将男女划开的，何况我性子胆小，不敢与人多话，怎会和大爷关系要好。”
潘老太太显然不信，她正视起顾瑾琼，语重心长地问：“是不是李逵的缘故？”
潘老太太会这么想，也是应该的。
本来，李逵作为长房老爷陆度的私生子，应当收入长房并记族谱，但碍于郭氏及其郭家，陆度不得不将李逵养在陆家旁支，并只能跟随母亲姓。
李氏虽觉得委屈，但她的出身对比郭氏差得太远，所以只好忍气吞声。
郭氏本就不是善主，见李氏这般，便越发来劲，揪着月钱赏银克扣。
也正因如此，潘老太太可怜他们，经常接济李氏他们，又见李逵读书上进，是个苗子，是而推荐李逵去了族学读书。
这样，一来二去，李氏母子便和四房交好起来，顾瑾琼也因而同李逵从小相识，渐渐地，便传出来顾瑾琼和李逵青梅竹马.……
一切仿佛无心插柳，但其实细细想来，这一切，不过是李氏总在人跟前和自己亲近，又总牵扯出李逵的缘故。
顾瑾琼默默想着。
沛云却是挽了门帘进来，脸上俱是喜意，“四小姐，方才逵少爷身边的穆清过来了，说是听你受了寒，特地给你送了些通肺气茯苓糕过来。”
这话撂下，潘老太太和顾瑾年神情陡然凝重，皆转首盯着顾瑾琼。
顾瑾琼却是冷笑，这陆琮前脚刚来，他后脚便叫人送来了茯苓糕，说四房里没有他的人，她都不信！
还有沛云……
她本想着眼不见为净，将沛云打发到后院便是了，这样她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没想沛云依然不死心，见缝插针总是往她跟前蹦哒。
既然如此，那也休怪她无情了。
想及此，顾瑾琼抬起头看向她，“你替我谢谢逵表哥的好意，不过我这次病得厉害，用食皆要谨遵医嘱，万不敢有错处，所以这东西我不能收，以后也不要再送了。”
这是要划清界限的意思？
沛云讶然，急急想要开口，却撞上顾瑾琼冰凉的视线，猛然一怔，只听她又道：“还有，我不是吩咐你去庖厨看顾那几个躲懒的劈柴丫鬟？你怎么又去了前院？”
一时之间，潘老太太和顾瑾年的视线投来，沛云如芒在背，耷拉着脑袋回：“庖厨没了柴，奴婢正想去管事处讨要，没想正碰上了来这儿的穆清，奴婢又想念四小姐的紧，所以这才.……”
她的语气萋萋，仿佛真的是被主子冷落而心伤寞然的丫鬟。
但顾瑾琼前世见过沛云的嘴脸，今世如何都不能再信了。
所以她只是笑笑，“你既如此忠心，便更该谨遵我的吩咐，勤恳看顾那些丫鬟，让她们晓得，什么是该做，什么是不该做，别成日里想着一朝出头的好事。”